第195章 他日談(四)

第195章 他日談(四)

謝翎在紙上寫下三個正字,今天剛好寫完第三個,記錄著季儒卿已經半個月沒踏足此地了。

還是別胡思亂想了,她應該很忙,謝翎相信她不是背信棄義之人。

儲物室的門發出吱呀的聲響,謝翎沒有回頭,大概是保潔阿姨拿工具打掃衛生。

“久等了。”季儒卿合上門,看見一團黑影坐在原地,手裏握着一支筆。

聽到季儒卿聲音的它轉過身,期待着她凱旋帶來的好消息。

考慮到謝翎沒有手機,也沒離開過儲物間不太了解外界的情況,季儒卿今早買了一份熱乎的報紙給她,現在可能涼了點。

藉助手機投射出的手電筒燈光,謝翎逐字逐句不放過任何一個好消息。

加黑加粗的標題排在醒目的位置,下方的文章放在C位控訴華西家的累累罪行。

謝翎沒有看署名,光看文風一眼認出是出自鍾述眠的手,謝翎能想像到她一邊皺眉一邊打字的狀態。

其餘的小框單獨劃分開的文章被華西家佔據,好像是新上位的華西主家忍辱負重大義滅親之類的壯舉。

“謝謝……真的,很感謝。”謝翎握着報紙,對它而言是解脫是寬慰。

“報社也開始重建了,目前在籌備階段,現在是畢業季,適合招人。”季儒卿聽說鍾述眠要擔任HR一職,但願別招一些中二份子進來。

“太好了,我一直對報社的大家心懷愧疚,如果重建好的話我也沒有心理負擔了。”謝翎露出了久違的笑臉,可惜季儒卿看不到。

“沒有哦,鍾述眠和我說,他們支持你的決定。人就活這一次,轟轟烈烈或平平淡淡都是一種選擇,他們為你選擇了轟轟烈烈而驕傲,因為這很酷不是么?”季儒卿把他們的話轉告給謝翎。

謝翎輕輕笑了笑:“嗯,簡直是太酷了。”

季儒卿雖沒有見過謝翎的照片,但聽她的聲音一定是一個溫柔知性的鄰家姐姐,會照顧身邊人的情緒,也很喜歡將自己的謙遜隱藏不給他人添麻煩。

過了一會,謝翎將自己的情緒壓下去:“季籌該如何處理?”

說到這,季儒卿嘆口氣:‘“他未成年,加上許多事是他父親做的,他因為年紀小管教無方頂多坐個三五年出來。”

不過沒關係,就算他出來了季夫人,哦不對,現在應該叫她華西主家了,她不會放過季籌的,說不定現在安排人在牢裏多關照他一下。

不管他了,怎麼樣都與謝翎沒有關係,沒必要為了不公平的結果生氣:“我這還有一封信,能幫我轉交給陳教授嗎?”

所謂的信由幾張白紙組成,摺疊后在封面寫着陳教授收,這位是謝翎提到過的導師吧。

“沒問題。”季儒卿接過。

“但她應該退休了,可能要麻煩打聽一下她的去向了。”謝翎有些不好意思,給了她一本學習筆記,她在圖書館鑽研的產物。

社會心理學……她可能不怎麼用的上。

“包在我身上。”季儒卿帶着她的東西離開,謝翎也隨之消失在黑夜之中。

季儒卿摸着厚實的牛皮封面筆記本,裏面字跡清麗,書寫工整,將知識點作了思維導圖梳理。

妥妥的學霸筆記啊,季儒卿把信紙夾在裏面防止變皺。

翌日。

季儒卿利用職權之術查到陳教授的去向輕輕鬆鬆,她是三年前退休的,家庭住址顯示在昌城東郊區。

那地方不遠,坐個地鐵二十分鐘就到了。

導航告訴她位置在一套老式平房內,這裏被划入了拆遷改造,大部分人家已經搬走了。

老房子內衚衕多,導航在此刻犯軸不知道發什麼瘋,讓她走直線一路從別人家穿過去就到了。

季儒卿拿着手機東南西北四個方位轉圈,試圖找到合適的方向。

到處都是長得一模一樣毫無特色的房子,連外牆刷的漆也商量好似的一致呈灰色,有些甚至讓磚塊暴露在外頭。

唯一不同的只有東一塊西一塊扎堆聚集打牌的老大爺,他們三五成群,誰輸了誰下位。

叮鈴鈴,騎着鳳凰自行車的老大爺按動鈴鐺,叫醒走路不看路的季儒卿。

“小娃娃走路別玩手機。”大爺和她在狹窄的巷子裏四目相對。

“楊……楊副院長?”季儒卿戴着棒球帽,抬高后發現是熟人。

“噢,是你啊,來這裏幹什麼?”楊副院長從自行車上下來,手裏拎着剛買的菜。

“我找人,把自己找迷路了。”季儒卿看他如此輕車熟路,一定對此處了如指掌:“我要去這戶人家。”

楊副院長沒戴老花鏡,眯起眼睛看了半天得出結果:“這不是我家嗎?”

啊、哈、哈、哈世界真小,季儒卿解釋:“我找陳教授。”

“那不就是我妻子嗎?”楊副院長主動攬下了帶她過去的活,也不問她原因。

他推着自行車走在前面,哼着小曲,看上去比在昌大自在多了。也對,這個年紀退休金高,騎着自行車買菜說明身體好,小孩成家立業沒負擔,簡直夢中的養老生活。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

季儒卿跟在他後面,她和楊副院長基本沒有交集,能稱得上交集的唯有文學社。他看上去嚴肅古板像是思想未開化的清朝人,在學校只和幾個教授搭得上話。

一路走來四周冷冷清清,楊副院長和路邊NPC的大爺們簡單客套幾句繼續往前走。

“到了。”楊副院長把車鎖在門口一根不鏽鋼管上,掏出鑰匙打開綠漆大門。

季儒卿在後屋見到了陳教授,她每天早上有閱讀的習慣,六點鐘準時起床洗臉刷牙做早飯,從七點開始看書,到八點半休息一會搗鼓別的。

她身上有着不同於尋常人的處事淡然,開朗向上的心態和樂於探索新事物的求知精神。

后屋被她改造成了書房,堆滿了她淘來的古籍和閱讀筆記,她正坐在窗外投入的陽光中,從書里抬起頭,好奇看着意外來客。

“這位小娃娃是?”陳教授的臉圓圓,皺紋在她臉上不是光陰無情的刀痕,是閱歷千山後的從容不迫。

“我以前學生,找你的。”楊副院長把菜扔進水池裏沖洗。

“找我的?是想問問題嗎?”陳教授在書本里夾上書籤,給她找張椅子坐着。

“不是不是,是謝翎女士,她有一封信讓我轉交給您。”季儒卿從筆記本中抽出信紙。

“這孩子。”陳教授用嗔怪的語氣自言自語:“這麼多年了,也不親自來看看我。”

季儒卿緊握着手中的筆記本:“她……不在了。”

陳教授的手停滯片刻,她的目光放置在陳教授收四個字上,指腹摩挲着凹凸不平的信紙。

她下定決心后展開細細閱讀,陳教授喜歡在字裏行間體會作者的心境,反覆咀嚼后才算讀透。

面對謝翎的信也是如此,她深切體會到謝翎是以怎樣的心情寫下這封絕筆信。

季儒卿坐在原地,手裏端着楊副院長給的一次性紙杯,杯中有幾片茶葉組成的茶水。

時間在靜謐無聲里過了很久,牆上的天王星掛鐘里的分針移動了三個格子。

陳教授的臉上有兩行清淚落下,擦過信紙落在地上,她抱着信喃喃道:“我知道了……”

楊副院長聽見了她們的對話:“你們說的是最近新聞上報道的事吧?”

“沒錯,如果不是因為謝翎女士捨生取義,這件事至今無法重見天日。”季儒卿道。

“你們又幹了件大事啊。”楊副院長端着茶杯,自嘲地笑了笑。

“這次我沒幹什麼,遠遠不及她的零頭。”季儒卿擺擺手。

陳教授抹了抹眼淚,將信紙小心珍重放在鐵盒裏,裏面躺着很多封信。

“謝翎是我上千學生中的一個,可是她總是擔心自己哪方面做的不夠好會讓我失望,其實並不會。只要邁出一步去做了,那就是好事。”陳教授有掛滿了兩面牆的照片。

每一屆畢業生的合影用相框裝裱后釘在牆上,洋洋洒洒幾十幅,而陳教授一眼鎖定了謝翎所在。

季儒卿循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穿着學士服的謝翎青春洋溢,微笑着看向鏡頭留下大學四年回憶。

“這是謝翎,旁邊是張三、李四、王五、趙六。”陳教授能準確無誤叫出每個人的名字。

“您記性真好。”季儒卿現在連小學初中班上同學名字都記不清了。

“因為我會想,如果他們以後來看我,而我卻叫不出他們名字時,他們心裏該有多失落。”陳教授每天都會看一遍增長記憶,實在不記得就看背面的名字。

“我就不用擔心這個問題了。”楊副院長自知他在學生心裏不受歡迎程度能排上號。

他還怪驕傲的,季儒卿婉拒了留下吃飯,她思來想去還是把謝翎的筆記本轉贈給陳教授,放在她這裏才能發揚光大。

“我翻看了裏面的內容,她寫的很詳細,我想可以用她的名字發佈在網上供人參考。”季儒卿對於內容做不到編寫,但是陳教授可以。

“這個主意不錯。”陳教授翻開筆記本,裏面和信紙上一樣的字跡:“我送你出去吧。”

季儒卿沒有拒絕,她看得出來陳教授有話想和她說。

走出一段距離后,陳教授的步履穩健,能跟上季儒卿的速度。

“老楊頭的脾氣挺差的,你們受得了嗎?”

季儒卿實話實說:“受不了,但他課講的很好,還是有人會選擇他的課。”季儒卿就是其中一個。

大概是因為年紀增長的原因,陳教授的個子逐漸縮水,即使抬首挺胸也做不到與季儒卿平視。

“我年輕時剛當上講師,在思考‘師者,所以傳道授業解惑也’的具體含義。當學生時我可以把它當作一個考點理解大概應付考試罷了,但我當上老師之後必須去深究它的內在。”

“直到謝翎的出現,讓我對最難的傳道一說有了全新認識,她視我為燈塔,堅守我所信奉的道德理念並傳承下去,她找到了她的意義,我也找到了我的意義。”

陳教授一直平視前方筆直的水泥路,耳邊不知是誰家的八哥在鳥籠里上躥下跳,見人說著你好你好。

季儒卿即將抵達終點站,分別之前她問了一句:“謝翎是您的驕傲嗎?”

陳教授點點頭,微笑摸了摸她的頭:“每個學生都是我的驕傲,無一例外。”

“我為她驕傲,她也永遠是我的驕傲。”她轉身離開,消失在灰色泥牆之後。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為怨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其他 為怨
上一章下一章

第195章 他日談(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