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強硬與底線
飯店包廂的門扉被劍拔弩張的氣氛所驚嚇，此時仍不敢徹底合攏。從一絲悄然留存的縫隙中，老人用手拍桌的聲音驟然傳出，惹得經過的路人紛紛好奇地看向這邊。
老齊看着快要吵起來的爺孫兩人，只好替這一家子守在門口。他裝出一副不小心打碎東西的無奈感，慢慢將聞聲而來的服務員給趕走，然後再將包廂的門緊緊關閉。
但在一聲拍桌過後，作為外公的趙少先卻未停止針對周琴的批評，“你倒是給我好好解釋一下？我可沒把你教得那麼不像話！”
“外公，讓我好好給你介紹一下莎萊娜，你別一開始就......”
莎萊娜扯了下周琴的手臂，示意讓自己嘗試去面對他那個頑固的外公。從女友的眼中，周琴讀出了信任與她骨子裏的驕傲。
有你陪在我身邊就夠了。剩下的，讓我試試看......
莎萊娜一臉平靜地看着發怒的老人，心中並無泛起太多象徵著意外的波瀾。她自信地抬起頭，由歷史沉澱而來的古典氣質悄然散發，讓她精緻的面龐上始終掛着一抹淡淡的笑容。
在出門之前，她便特意換上一件保守且素雅的長裙，為的只是給兩位老人留下一些好印象。
此時，她終於有了能提起的裙擺，能好好行個禮。她輕盈地提起裙擺，動作嫻熟而端莊，恭敬地向兩位老人行了個來自上個世紀的標準禮節。
“外公，還有外婆。兩位晚上好，我是莎萊娜，莎萊娜.艾維斯。是你們外孫周琴的女朋友。”莎萊娜鎮定自若地向兩位老人打起招呼，嘴角的笑意愈發燦爛，似乎不把面前陰沉的氛圍視作一種威脅。
有自己的房東先生陪在身邊，還有什麼是可怕的嗎？
半點沒有。
聽到莎萊娜對兩人的稱呼，趙少先怎麼也沒想到，面前的外國女孩居然能如此直接並從容地認下周琴女朋友的身份。他不禁眉頭緊皺，滿臉狐疑地怒問道：“你叫我什麼？”
還沒等莎萊娜開口回答，一旁的宋素香趕忙伸手按住情緒激動的老伴，壓低聲音安撫道：“呃，老頭......你凶人家小姑娘幹嘛？”
緊接着，愁得皺紋倍增的臉上既有尷尬，又帶着一絲責怪。宋素香瞥向小如和周琴這對母子，抱怨他們怎麼不找她通通氣，整得她現在萬般糾結。她忙不迭地招呼莎萊娜和周琴落座，“你們先坐，先坐......”
莎萊娜依舊沒放開與周琴相牽的手，兩人依次落座至周弦的身邊，令她被這對兄妹緊緊護在中間。而另一邊，齊葉欣父女倆則在趙婉如夫婦旁找到了剩餘的兩個空位。
此時的氣氛似暴風雨前的低氣壓，本應流動的風亦被趙少先與莎萊娜間的矛盾所停滯，顯得悄無聲息。可在壓抑的氣氛下，預訂好的飯菜還是逐一上桌。
考慮到現代的大年三十可要比任何時刻都來得繁忙，許多家庭對於年夜飯的態度亦不得不被現實因素所改變，選擇提前在年二十八或者二十九時在外對付一頓，就湊合當家族間的年夜飯了。
至於大年三十當天，還是在家裏隨意上點硬菜，播着個當背景音樂都被狗嫌的春晚。一家子聚個餐，年夜飯也就那麼過去了。
而周琴一家子自然也離不開這個路子。早在年二十八當天，趙婉如就通過手機發送過去一份長得要老命的清單，提前囑咐過周琴去菜市場採購好年夜飯所需的食材和菜品。
當天，周琴可是跑了兩個菜市場，外加一個超市，甚至回家時還被周弦爆破了舊手機里的黑歷史，簡直是品嘗到肉體與精神的雙重崩潰。
可趙婉如自然是不管這些的，她就等着大年三十的晚上到來，綁這個繼承了起碼八成廚藝的兒子進廚房打下手，在家裏把粵式年夜飯搬到千里之外的飯桌上，熱熱鬧鬧把這頓團圓飯給吃了。
但是，明天才到大年三十。今天這年二十九吧，也在這家宋雲陵推薦的老牌飯店裏將就一餐罷了。
只是，對於來自異國，甚至另一個時代的莎萊娜而言，當她看着餐桌上那些唯有在過年期間才會現身的特色菜肴時，因為國籍而被壓抑許久的吃貨基因一下子便從骨子裏被激發而出。
她的碧眸閃閃發亮，不斷從一道道色香味俱佳的美食上輪番閃過，像是紅燒獅子頭、清蒸鱸魚、四喜丸子之類的傳統佳肴，更是讓她感到無比新奇和興奮......好吧，有兩輩子緣分的鱸魚也許不算。
莎萊娜緩緩提起手中的筷子，一副對陌生的飯菜躍躍欲試的模樣。然而，在她準備向飯菜伸手之前，坐在身旁的周琴憑着小半年來的同居經驗，非常自然地洞察到了她的意圖。
他迅速在飯桌下伸出手，輕輕按住莎萊娜握筷的右手，並朝飯桌對面的兩位老人投去一個充滿暗示的眼神。
這時，一直密切關注着這個未來孫媳婦的宋素香，敏銳地察覺到她餓壞了的小動作。
老人家不禁微微一笑，反倒對這種率真可愛的性子心生好感，甚至暫時忘卻了對方那頭奪目的金髮，“那個，小莎啊。你來嘗嘗這個菜，千萬別客氣。”
“還有，大家都起筷吧，吃飯吃飯。”
眼見宋素香給自己夾來一塊鮮嫩肥美的魚肉，莎萊娜受寵若驚地用周琴教的方式，雙手遞出自己的飯碗，以一種恰到好處的音量給予回應：“謝謝你，外婆。那我一定會好好品嘗東方的年夜菜式，絕對不客氣。”
女孩夾雜着得體與直爽的表現，理應沒多少挑剔的餘地。只可惜，坐在莎萊娜正對面的趙少先只是稍稍扭頭，目光不經意間掃見女孩腦後那抹醒目的金色時，臉上原本還算和善的表情瞬間變得陰沉下來，心裏沒來由地湧起一股厭惡之情。
趙少先皺着眉頭，一臉不耐煩地說道：“吃飽了趕緊走......我今天坐飛機過來，想早點休息。”
趙婉如輕輕嘆了口氣，有些無奈地喊了聲：“爸......”
這時，坐在趙婉如身旁的齊葉欣悄悄拉了一下她的衣角，示意讓自己來試試看。隨後，她順了下裙擺並站起身來，臉上掛着禮貌而又略顯討好的笑容。
“額，來來來。雖然我在這裏算是個外人啊，但是尊老愛幼這套哪裏都管用！周弦嘛，明年就成年了，我也就不給她夾菜了哈。你們兩位老人家可不一樣，得多吃點。”
她略顯俏皮地朝兩個老年人眨眨眼，“年夜飯價錢還是挺貴的，不吃開心點多浪費啊。”
“小欣姐！你別帶上我啊！”
看見周弦舉起手附和，齊葉欣心領神會地給她夾了塊魚肉，“未成年閉嘴啊，吃魚吃魚！”
說完，齊葉欣還不忘給莎萊娜使了個眼色，似乎是讓她也學一下自己，靠這些小手段討好兩位老人。哪怕僅僅是把外婆給討開心了，也比兩個老人家都和莎萊娜帶點隔閡要強。
莎萊娜心領神會地點點頭，連忙笑着對宋素香說：“外婆，我給你夾個獅子頭好不好？”
宋素香愣了一下，顯然是從未想過眼前的外國小姑娘會給自己夾菜。她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微笑着回答道：“額，好......”
也許是在夫妻幾十年的相處中耳濡目染，她雖沒趙少先那麼極端地討厭外國人，但被一個外國女孩夾菜，感覺依舊有些微妙。
可惜，某人非愛在雞蛋裏挑骨頭。趙少先見狀，冷笑一聲，陰陽怪氣地說道：“呵，給老人家夾獅子頭，是真不怕太油膩。”
哪怕是身為相伴數十載的結髮之妻，宋素香也覺得自家老伴實在是有些太過分了，“怎麼說話的，人家小莎這不是一片好意的嗎？你呀......”
面對妻子的指責，趙少先只是不屑地嘖了一聲，全然失去了吃飯的心情，“金頭髮的洋鬼子，心能好到哪裏去？”
那雙渾濁而充滿敵意的眼中藏着絕不友善的目光，他死死地盯着坐在對面的莎萊娜，用着並不公平的態度審問道：“你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面對趙少先這般帶有歧視意味的質問，莎萊娜不緊不慢地咽下嘴裏的米飯與美味的菜肴，絕不讓自己的肚子也受到現實中的委屈。
暴脾氣的老人家再瘋狂，又不及任何一場自己經歷過的暴風雨......
她放下碗筷，帶着一點倔強的小脾氣，用毫不退縮的話語表明了態度：“想和他結婚的主意啊。”
此言一出，整個飯桌的氛圍為之一震。在場眾人皆是滿臉驚愕，誰都未曾料到莎萊娜的脾氣會靜靜爆發，居然在提前的年夜飯時分說出他們結婚的打算。
尤其是對趙少先而言，這番言論無異於一個不知死活的晚輩對其權威發起了赤裸裸挑釁。他又怎能容忍得下呢？
“我怎麼可能讓一個外國人當自己的孫媳婦！”
他用着前所未有的激動，向著平靜的莎萊娜歇斯底里地怒吼起來：“不就是想靠結婚撈個居留權嗎？你這種外國人我見多了！”
莎萊娜的碧眸平淡似湖，令人難以找出一抹波瀾。她悠悠搖頭，語氣平緩且堅定地否定了趙少先對自己的無端猜測：“很抱歉讓您產生了這樣的誤解，可我根本不在意這種東西......”
“那你圖什麼？”
莎萊娜掩嘴微笑道：“其實真沒圖他什麼啊。周琴的樣貌頂多算是比較清秀，我要說圖他樣子好看，你們也未必相信吧？”
話音剛落，在親媽旁安靜坐着的周弦終於還是沒忍住，突然噗嗤一笑。這突如其來的笑聲頓時打破了原本凝重的氣氛，引得眾人紛紛側目看向她。趙婉如瞥了她一眼，然後二話不說便往她的大腿上獎勵了一掌。
周弦疼得齜牙咧嘴，但又不敢大聲叫喚出來。她只得強忍着疼痛，飛快地在屏幕上戳了幾句話，然後從聊天框中發送出去。
另一邊，莎萊娜依舊保持着那份不緊不慢、優雅大方的姿態。她有條不紊地回應着對方拋來的種種質疑：“我喜歡他，剛好他也喜歡我。所以我們決定陪伴對方。”
“從一開始，我們的愛情就是那麼簡單而純粹。”
趙少先不由得微微錯愕，從未想過這位來自異國的女孩居然比自己都要來得強硬。
稍作沉默后，趙少先以銳利的目光盯着莎萊娜，語氣嚴肅地說道：“如果我說，我根本不可能接受你們戀愛呢？”
面對此等威脅，莎萊娜慢悠悠地夾了一口米飯，舉止優雅地將其送入口中。她堅守着人絕不能挨餓的原則，在與頑固老人據理力爭時仍不忘填飽肚子，“抱歉，我做不到離開他。”
她咽下飯菜，順手拿過桌面的紙巾擦了擦嘴巴，“我喜歡周琴，也想和他共度餘生。這是我無法退讓的底線。”
女孩的笑容依舊從容，似碧海般湛藍深邃的眼眸之中更是目空一切，唯有內心深處所堅信的真摯情感得以留存其中，“除非周琴親口說不喜歡我，不然我會抵抗到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