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定格的回憶
在海底撈的卡座里，洶湧滾燙的紅湯與內斂淡雅的白湯分佈在長桌兩端，於不同的鍋中同時沸騰。相互輝映的薄霧宛如日出時的紅雲悠悠升起，籠罩在站起身的一對情侶身前，映得兩人彷彿下一刻就能羽化登仙似的。
齊葉欣輕咳兩聲，以酸梅湯代酒，將身旁的孟城哲給拉了起來，向著其他人交代道。
“就......那個，你們都知道了哈。我和旁邊這個憨憨在一起了。”
說罷，向來豪爽的齊葉欣臉上泛起一絲紅暈，難得表現出幾分羞澀的神色，說話聲音是越來越小。哪怕她曾談過戀愛，也是頭一次在那麼親密的朋友們面前坦白關係。
又羞又怒之下，她只能放輕力度，踩了踩孟城哲的腳尖，示意這個從坐下便開始傻樂的傢伙也說上幾句。孟城哲忽覺腳下生疼，倒吸一口涼氣后咬緊牙關地說：“我當初就和周琴說過的，要是我哪天追到小葉，我就請他吃飯。”
“現在嘛，嘶，別打別打！我是成功了，就是沒想到這個學期認識了那麼多人，錢包負擔還有點大。”
言畢，卡座上的笑聲是此起彼落。孟城哲這話雖聽着有些奇怪，但從兩個發小開始，到他們認識了各自的女友、大一的三位小學妹，甚至還有比他們更高年級的夏秋池兩人。仔細想來，這個學期確實發生了很多事情，有了很多新的相遇。
齊葉欣微微揚唇，眼神飄忽，輕聲嘟囔着，“怪相......”
“說啥？”
“誇你呢。”
坐在一旁的周琴啃了口水果，默默地注視着兩人含情脈脈的交流。
少年心性總是賤，一肚子壞水的周琴忽然便滿懷惡意地拖長了聲線，帶頭髮出奇怪的喲呵聲。
“喲~~”
既然平常如此靠譜的學長都開始搞事，三個學妹自然也相互對視一眼，心領神會地跟上了周琴的節奏，發出長長的附和聲。
“咦————”
一時間，桌上除了相對保守的夏秋池，全部人都在起鬨，用着各自的方式打趣起齊孟二人。
“周琴！”齊葉欣的臉頰微微發紅，像只炸毛的野貓一樣，兇巴巴地朝着自家臭弟弟彎下腰，發出怒吼。她二話不說就夾了一大把香菜，準備強行塞到他的調料碟里。
然而，周琴眼明手快，迅速收回放在桌上的小碟，沒有給齊葉欣拿香菜污染自己調料的機會。他賤兮兮地往莎萊娜身後躲去，還假模假樣地給她從清湯鍋里夾了塊蝦滑。
“吃東西，吃東西。莎莉，吃蝦滑不？”
“吃吃吃！謝謝親愛的。”
看見這兩個人默契地演起戲來，齊葉欣忍不住發出悅耳的笑聲，似有動聽的銀鈴在嘴邊搖晃。她笑得花枝亂顫，朝着眾人瀟洒地大手一揮，似個江湖女俠般豪邁。
“噗，本姑娘饒了你們。都給我放開了吃，今天我們兩個讓你們宰一次。”
“小欣學姐大氣！”
“謝謝小欣。”
可齊葉欣兩眼一眯，顯然沒把周琴算作“你們”中的一員。
她可沒有立刻坐下，而是默默地望了周琴這個帶頭搞事的臭弟弟一眼。然後，她不動聲色地讓孟城哲挪動大腿，好放她出去，“你們先吃着，我去趟衛生間。”
她去的是衛生間嗎？
肯定不是。
五分鐘不到，一陣強勁的音樂響起，好像是一首很舊的歌......
“對所有的煩惱說拜拜~”
“對所有的快樂傻嗨嗨~”
店鋪里的員工還沒走到這邊，勁爆無比的歌聲已經傳來。周琴嚼着在香油里滾了一圈的蝦滑，下意識向聲音的方向看去，尋找今天被當作樂子的倒霉蛋。
可令他意外的是，那讓他社恐發作的歌聲反倒是朝自己這邊越發接近。
更加嚇人的是，領着一群海底撈員工的人走來的人，正是笑容可怖的齊葉欣。她不懷好意地朝着周琴展露笑容，凝脂般的手臂像斷頭台的刀片般落下，直指他的頭顱。
“對對對！就是這個人生日，你們把他圍起來，對着他使勁唱，他超愛熱鬧的！”
“開心嗎弟弟？生！日！快！樂！”齊葉欣一手搭上周琴的肩膀，皮笑肉不笑並咬牙切齒地對他送上“祝福”。
就你小子剛剛帶頭搞事對吧？
反了你了，我好歹算你半個姐。
社死？沒關係的！下輩子給我注意點......
周琴無意識地嚼着蝦滑，滿臉獃滯地被齊葉欣硬拉到過道上，任由一群海底撈的員工把他圍在中間，一邊激動地拍着手掌，一邊樂此不疲地唱着生日歌。
鑒於在場所有人都參加過周琴今年的生日派對。因此，壓根沒一個人能憋得住笑。他們紛紛把頭扭到一旁，既不忍心看他被折磨的模樣，又有點想看看這個能記一個假期的樂子。
齊葉欣伸手搭在卡座邊上，修長的雙腿微微疊起，痛快地坐在一旁看戲，享受着自家臭弟弟的社死時刻。
那一天，周琴終於回想起了被小魔女支配的恐怖，和瞎搞事可能產生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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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某人被嚇得白眼都快翻出來后，齊葉欣終於揮手讓海底撈的員工退下，免得把自家老弟給嚇進醫院了。
重獲自由后，周琴心如死灰地捧着個生日蛋糕，腦殼上頂着個小皇冠，絕望地坐回卡座之中。
可當他腦袋無力地側躺在莎萊娜肩上時，無神的雙眼不經意往身旁一看。忽然便心懷安慰，感嘆這次可算是找到病友了。
周琴病懨懨地向桌子對面問道：“秋池姐，你也受不了這種氣氛啊？”
縮成一團的夏秋池曲着身，卑微地抱着自己的小碗，在吹涼剛夾的玉米。聽見周琴說話，她才怯生生地抬起微微發白的臉色，驚魂未定地柔聲回話。
“嗯......要是熱鬧過頭，我也不太受得了。”
看着活過來一點的周琴，齊葉欣從辣鍋里給他夾了塊涮得剛好的爽喉，調侃地說：“剛剛起鬨好玩嗎？小老弟。”
周琴無比懊悔地回應：“欣姐，我錯了。我保證下輩子都不敢了......”
“切，德性。我包你再下下輩子都沒這個膽子。”
齊葉欣發泄般往嘴裏塞了一堆吃的，整得兩邊臉頰都微微鼓起。吃了沒幾分鐘，小魔女又像是有些坐不住的樣子。她微微站起並俯下腰身，靠在莎萊娜耳邊說起女生間的悄悄話。聊上幾句后，齊葉欣便向周琴徵用了他的女友。
“走，欣姐帶你女友去薅羊毛。”
周琴無聲地望向莎萊娜，只換來她的頷首。他的雙腿往側一移，給莎萊娜讓出離開的道路。同時，周琴不忘輕眨雙眸，以眼神示意女友小心點。
莎萊娜伸出手，在周琴的臉頰上輕輕一捏，“知道啦~”
兩個戀愛中的少女並肩向外走去，打定心意得薅完海底撈的羊毛。說起來簡單，可莎萊娜直到走出卡座時才想起一件事......
她完全不懂海底撈的羊毛咋薅啊！
金髮姑娘像個傻白甜似的，牽着齊葉欣的手便往一旁的機器指去，好奇地詢問道：“那邊幹嘛的？”
齊葉欣滿不在意地向身側看去，對莎萊娜的行為倒也不會感到詫異。畢竟，她早在萬聖節的時候便從周琴口中得知面前女孩的黑戶口身份。
如今看來，有沒有正經的身份確實不影響彼此間的相處。莎萊娜在自己心中，始終是個有趣又可愛的弟妹，這一點不會有任何改變。
不過吧，能快點辦到合法身份自然更好......
沒辦法，誰讓周琴離二十二歲的結婚年齡還久着，只能再想想辦法，或者委屈娜娜幾年了。
她用着自己的簡約語言給莎萊娜說明：“打印照片啊，娜娜有沒有想印的？”
“......有呢！”莎萊娜沉思片刻，然後飛速劃開手機屏幕，在數量不多的照片庫中找出一張合照。她朝那張合照上一點，瞬間便把定格在照片上的兩人展示於齊葉欣眼前。
齊葉欣從未見過笑容如此狡黠的莎萊娜。
在以貨物架充當背景的照片里，莎萊娜似乎輕輕一躍，跳入周琴懷裏。她明亮的碧瞳暗自閃爍，嘴角的笑容比齊葉欣見過的任何人都來得更加幸福。周琴擔憂地雙唇微張，不自覺地摟住了莎萊娜的肩膀。兩人的身體在突然的衝撞下緊密貼合，女孩的一頭金髮似絲綢般拂過身側，把他們裹在其中，再也無法分離。
“看你們穿的衣服，應該是沒入冬之前拍的？”齊葉欣品鑒了幾眼照片，慢悠悠地分析着具體時間。
“嗯，當初我和房東兩個人去藝家看......傢具！”莎萊娜本想說去藝家看床。可她轉念一想，床鋪這種傢具也未免過於曖昧，只得眼神飄忽地改口。
“我說背景這貨架怎麼看着眼熟呢。”
齊葉欣還在研究着照片，可莎萊娜已經迫不及待地把手機屏幕在她面前亂晃一通。
“是可以打印出來嗎？”
“對，我教一下你。”
齊葉欣喚來店員教導莎萊娜，而她則站在一旁，看着機器中所顯示的兩人。小魔女的眼睛無由一轉，趁着莎萊娜還在機器前等候，趕緊掏出手機發了幾條信息。
在信息被接收后不久，莎萊娜眼角的餘光就看見愛人從海底撈的正門出現，背着單肩包準備離開。她看着行為怪異的周琴，警惕地喊住了他，“房東，你想去哪兒？”
“我去一下外面衛生間。”
周琴向外一指，神色有些躲閃，也有幾分瞞着女友帶來的愧疚。莎萊娜敏銳地捕捉到他反常的眼神，繼續追問：“海底撈裏面不是也有衛生間嗎？”*
齊葉欣連忙給周琴打眼色，讓他趕緊溜，“別管他，可能外面乾淨點兒吧。”
“嗯，我很快就回來，先讓齊葉欣陪陪你。”
說罷，周琴便畏畏縮縮地鑽了出去，讓莎萊娜感到擔憂。
拿着打印好的照片回到卡座，百歲少女依舊不時往門口張望，似乎都沒了吃飯的心情。直到十分鐘后，周琴才從外面回來，而單肩包里似乎多了些什麼，顯得鼓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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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知道回來啊......”
才剛坐下，女友的抱怨便順着那憂心忡忡的目光投來，讓周琴一陣心疼。他只能把嘴巴貼在莎萊娜耳邊，讓貓眼石耳墜充當他們的傳話筒，“我去給你準備驚喜了。”
聞言，莎萊娜的一雙碧眸眯起，五指握作拳頭，往他大腿上輕輕打去。她捏着周琴的臉頰，語氣嚴肅地問：“你現在給我想清楚，我需要的到底是驚喜還是陪伴？”*
周琴微微一愣，隨後立刻明悟，“對不起，我知道了。”
莎萊娜往自己臉頰一指，“道歉呢？”
面對女友的公開索吻，周琴久違地感受到西方人的直爽。他壓着聲音，詢問莎萊娜有沒有其他解決方法。
“全部人看着呢......”
左子瑤雙手扣在胸前，像個正在祈禱的信徒，祈求着發糖的奇迹降臨，“沒事沒事！我俗，就愛看這個！”
周琴往臭學妹的方向佯裝踢出一腳，讓她趕緊閉嘴。
“回家再親好不好？”
莎萊娜沒有說話，因為她的眼神從來都是如此清澈，沒有給予男友回絕的餘地。周琴苦惱地撓撓頭，只好破罐子破摔般在她側臉上如一陣風般輕輕點過。
“哦~~~”
“咦——”
聽見齊葉欣帶頭髮出起鬨的怪叫聲，周琴咬着后槽牙，目露凶光地向她望去。
“齊葉欣！報仇是吧？”
“哈哈哈，不服嗎？”
齊葉欣往飯桌上輕捶幾下，心裏那股怨氣算是發泄得七七八八。在笑了一陣子后，她才留意到周琴往身旁的單肩包微微指去，暗示着她驚喜已經準備好了。
齊葉欣在桌子底下比了個OK，回上一個懂的眼神，然後靜悄悄溜了出去，一切盡在不言中。
不久后，她便拉着個服務員回來，並把自己的手機交到別人手上。
“對，按這裏，我們拍個照。”
周琴看見似曾相識的店員，不禁想起生日歌的一幕，實在是有些應激。在所有人的微笑看向鏡頭時，他下意識往莎萊娜背後躲了半張臉，卻被女友硬扯了出來。
莎萊娜往他腰上戳了一下，提醒道：“拍照呢！”
“我就不愛拍照......”
“和我拍照呢？”
莎萊娜把掌心覆在周琴的臉龐上，讓他直視自己的目光，誠實交代。俗話說，直球治傲嬌。周琴看着自家的霸道女友，也只能說出心裏話。
“那還不錯......”
海底撈的店員阿姨看着一群朝氣蓬勃的年輕人，眉目慈善地注視着他們各自的竊竊私語，感嘆青春總有說不完的秘密，聊不夠的天。
“那麼你們笑一下啊。三，二，一！”
年輕的身影們被定格在火鍋沸騰的霧氣旁，連同歡聲笑語一同保存在畫面之中。
“表情有點僵硬啊，周琴。”
齊葉欣接回手機后，第一時間便對這個笑容彆扭的弟弟作出吐槽。而周琴扒拉着碗裏的麵條，沒好氣地盯着她看。
“你猜猜看是誰害的？”
齊葉欣偏着頭偷笑，沒有正面回應。她拿手肘撞了下孟城哲，然後在他耳邊交代了幾句話。孟城哲在點頭過後，便暫時離開了卡座。
“哎呦，肯定不是欣姐我嘛~對不對？”
“對......個頭！”
周琴惡狠狠地吃着麵條，讓齊葉欣和莎萊娜都忍不住默契一笑。在麵條快吃完后，孟城哲才慢悠悠歸來，並把新鮮滾燙的照片遞到周琴手邊。
“咯，拿着。”
“是剛剛的照片嗎？”
“對啊，是中午在海底撈的時候拍的照片。”
回到家后，周琴從單肩包內拿出兩個相框與海底撈里打印出的照片。它分別在兩個相框中放入自己與莎萊娜的雙人照，還有海底撈時眾人的合照。他一手一個相框，珍而重之地把它們放在兩人床鋪中央的床頭柜上。
在替周琴放好單肩包，順便打開熱水器等待洗澡后，莎萊娜才慢悠悠走入卧室，來到愛人的身旁。她扶着膝蓋，目光停留在床頭櫃的兩個相框中很久。
在豎起的相框中，兩人的初次合影被框架邊緣的雕花裝飾環繞，讓單純的笑容融入花海之間，與芳香共存。
而橫放的實木相框中收藏着今天屬於眾人的合照，他們或是羞澀，或是落落大方，亦不乏那麼一些青澀的學生感。不管怎樣，那都是這幾個月來僅屬於他們的回憶。
似乎，來自百年前的少女，也終於在這個時代留下了屬於自己的痕迹與證明。
在假期開始前的那一晚，他們的家中多出了兩個承載着回憶的相框。兩人初次拍下的合照與親友們的身影被留存在兩張紙片般輕薄的照片里，直到多年以後都如回憶一般美麗，沒有絲毫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