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遺忘的少年

"啊。。。為什麼，為什麼要丟下我。"九歲的景玉鳴朝着綿延的山路無盡的嘶吼着。

早上一覺醒來，景玉鳴開心的穿上過年的新裝，因為和爸媽說好了明天要去鎮上大姑媽家拜年。起床發現，爸媽不在家，院子裏很冷清，房間被子也沒了，日常一大早到他家玩的鄰居們也不來了，小巧的他還以為爸媽出去勞作了。

可是，等他蹦蹦跳跳去村頭看老水牛生小牛，再順吃兩個蘋果的時候，被牛主人取笑道"我說景三毛呀，你可真行啊，爸媽都不要你跑去城裏了，還開心的想來騎小水牛，蹭吃蹭喝呀？"

"你胡說，不可能，我爸媽明天還要帶我去姑媽家拜年了，他們只是去取一下摩托車就回來的，說好了要帶我到鎮上玩。"景玉鳴朝着他大聲說。

"你不會不知道你爸媽出去打工吧？今天早上路過我家門口，摩托車拖着大包小包和我說以後多照看一下你。"

"喂，我還沒說完啊，你往哪裏跑，那邊都是水溝，快回來。"

景玉鳴一口氣跑到村口的橋頭，耳邊還迴響着剛剛牛的主人說的話，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會讓爸媽離他而去，是他學習不夠好？還是他平時不夠乖？還是因為昨天下午把盤子摔碎了？

他哭着喊着讓爸媽回來，他發誓會像哥哥姐姐一樣好好讀書，會做個乖孩子不再調皮搗蛋，會學做一個大人的樣子讓他們不再操心，只要他們可以回來，說什麼他都願意。

可是大山阻隔了清脆的呼喚，河水斷開了前行的泥路，樹林裏的鳥鳴淹沒了吶喊聲，嘶吼的求助聲連一點迴音都沒有，就像從來沒人來過一樣。

這時身後傳來了一陣喘着粗氣和噠噠噠拐杖觸地的混合聲音，一個佝僂的身影趕了上來，就這樣依靠在電線杆上無聲的陪伴着，因為他知道孩子現在需要發泄，需要吶喊，今日所有的無助和失望會成為孩子的日後生活中翻橋過坎的動力。

原來，今天是正月初七，景玉鳴的爸媽一大早就整理打包好衣物，騎着五羊125的摩托車準備出去打工。過年聽村裡外出打工的人說城裏遍地是錢，所以今天村裡好幾個人都一起跟着出門打工，這也是他們第一次出遠門。

臨行前，景玉鳴父親告訴爺爺，有事可以尋求村裡二姑媽一家和同宗族人員的幫助。在叮囑完一切事物后，夫妻兩人趁着夜色在一陣轟鳴聲中漸行漸遠，最終消失在山路的盡頭。

半個小時后，景玉鳴緩緩轉過身，耷聾着腦袋，擦過眼淚，上前牽着爺爺乾枯的手，抬頭問"爺爺，爸媽還回來嗎？他們是去山的那邊嗎？"爺爺摸着稚嫩的臉蛋慈祥的說"會回來的好孩子，去山的那邊是為了更好的生活，走吧，回家"。小玉鳴哭聳着說"好，回家。"

至此，景玉鳴成了新中國第一批留守兒童，也是國家浩浩蕩蕩全面發展和復蘇的開始，無數農村人改變人生夢想的大門敞開了。跟隨着改革的春風，一大批守村人正式變成了進城的務工人。

景玉鳴不知道的是，多年以後，自己也會成為其中一份子，只是自己是以另外一種身份參與其中，但他一直將家掛在心口，可以確定的是今天這個事給他性格和命運軌跡帶來一些變化。

遠方小村莊的煙囪已經飄起裊裊青煙，在村后青山藍天的映襯下顯得那樣孤寂。就這樣，一老一小，伴着噠噠噠的聲音沿着彎曲泥路一路無言向前走着，清晨的斜陽把爺爺的身軀拉的那麼筆直而修長。

"景叔，追到景三毛了呀，臭崽子脾氣還很倔，剛路過這裏攔都攔不住，走丟了可咋辦？"一個黝黑壯實的男子端着大口碗正蹲在村口石磙上吃飯，時不時還瞟向泥路，看到我們走近來，他立刻站起來笑着做勢準備打景玉鳴。

"王叔，再倔也沒有你這個牛脾氣倔，你家牛崽子剛生了嗎？再打我，小心我去騎它"景玉鳴閃躲到爺爺背後探着小腦袋笑着問。

王燦開心的撓着頭，"生了，家裏又多了一個勞力，哈哈，以後給你騎着它去曾市找爸媽"。

王燦自小被遺棄到村頭死人堆，被村裡瞎眼奶奶所抱養，瞎奶奶待他視為己出。王燦被丟時身邊沒有任何信息，故賜女方家王姓，最後入贅到王家。王叔為人憨厚老實，力大無窮，一個人做五畝地的農活，有時間還幫景家，所以兩家關係甚好。

可惜，王燦僅有的兒子因為年少叛逆，在磚廠打工期間，跑出去遊玩偷東西，最後在翻火車偷煤球時掉落下去被碾壓了雙腿，至今還在家消沉，以煙酒度日，經常還和王叔打架。

但王燦很感恩，是瞎奶奶給了他第二次生命，無論這個家庭如何殘破，生活待他如何不公，他都笑呵呵的面對。哪怕村裡背後喊他王傻子，他也不在意，因為命的珍貴，只有他最清楚。

在和王燦打過招呼后，景玉鳴和爺爺終於回到家中。望着門口的對聯小玉鳴一陣發愣，猶如昨夜他和媽媽一起用米糊才貼上去那般鮮紅，小木門內昨日還是熱鬧非凡，親朋歡聚，現在卻。。。眼眶不禁再次濕潤。

"哎，好孩子，該過去的總會過去的"，爺爺推開木門，牽着景玉鳴進了家門。房子一共三間茅草屋，泥巴牆面貼滿了泛黃的獎狀，地面已經打掃乾淨，簡單的木桌上還放着昨日的果盤和香燭。

"你們回來啦，剛剛趕上吃飯，來，玉鳴，你最愛吃的汽水饃"，迎面看到奶奶端着汽水饃和鍋巴粥到桌子上，陽光照在蓬鬆的銀髮上，顯得奶奶那樣年輕多福。

"哈哈，奶奶，汽水饃又黑糊啦"景玉鳴笑着說道，然後熟練的拿起來拍拍吃了起來。爺爺奶奶已經八十多歲，卻用佝僂的身子還在支撐這個家，一家三口在嬉笑中吃了一頓本不該如此開心的早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