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大隻本尊

番外（1）

#一

瀰漫著寂靜氛圍的墓地前，一個身形略瘦且高挑的男人靜靜地站着。

他鼻樑上架着一副眼鏡，文質彬彬，柔順的碎發服帖地垂落在他消瘦的臉龐兩側。

雪花紛紛揚揚地飄灑而下。

他緩緩蹲下身把手中的花放下，隨後伸出手輕柔地拂去墓碑上堆積的雪花。

視線定格在墓碑上那張美艷且帶着幾分邪性的臉龐。

他微微斂着雙眸，扯動嘴角露出一抹苦澀的笑。

“余兒，我又來看你了。”

“今年的雪下得也大。”

和那年知道你去世時的雪一樣。

年年的雪景於他而言都如出一轍，冷得令人心生厭惡。

“余兒……”

“小余兒生病了，就在前幾天它也走了。”

林清水輕聲訴說著，他鏡片下的雙眼漸漸泛紅。

歲月流逝，他臉龐的一點稚嫩早已褪去，曾經的戾氣消失無蹤，如今有的只是歷經更多風雨後的沉穩和成熟的沉澱。

畢業后，他白手起家，一路摸爬滾打。

這些年，他亦飽嘗更多的人情冷暖。

如今，他在s市嶄露頭角，成為s市新貴。

他不再是能被人罵的窮小子。

他能和虞余並肩了。

然而，虞余卻不在了，即便擁有財富和地位，都無法填補他內心因虞余離去而留下的巨大空洞。

他不在意自己是富有還是貧窮。

他所渴望的，僅僅是能得到一點溫暖而已。

可虞余的離去，卻也帶走了他想要的那抹溫暖。

他覺得自己在這個世界上的每一分每一秒都無比難熬。

他無數次有過想要去找虞余的念頭。

但每當這種想法湧現，就彷彿有一種無形的阻力在阻攔着他，讓他明白自己不能這樣做。

他還做過一些模糊不清的夢。

夢裏，本該身患胃癌的是他，選擇自我了結的也是他。

夢裏沒有虞余的身影。

夢裏的他在孤獨中悄然死去。

可當從夢中驚醒，回歸現實。

虞余真實存在過，可最終逝去的卻是她。

林清水的眼眶酸澀無比，淚水漸漸模糊了鏡片。

他緩緩地將臉龐貼近虞余的照片，感受着那冰涼，低聲呢喃，聲音痛苦和難捱。

“余兒，忘記告訴你。”

“你的一見鍾情是假的，我的一見鍾情才是真的。”

那年在大學，虞余和顧烈塵並肩迎面而來。

他只望了她一眼，便剎那間晃了神，心跳因她而劇烈跳動。

或許，至死，都只為她心動。

……

#二

雪天墓地，一個穿着西裝搭配大衣的男人。

他的頭髮黝黑，一雙狹長的眼睛有點凶，目光冷冷的，臉有稜有角，皮膚是小麥色。

他慢慢地把手裏那束漂亮的花放在墓碑前，聲音低沉地說：“虞余，好久不見。”

要是虞余能看到，便會覺得這個男人除了膚色，那冷冰冰的氣質和臉形，都很像霸總顧瀧霽。

得知虞余死的時候，在人前哭得最慘的顧烈塵，不但沒去她的葬禮，也沒第一時間來她墓前。

大學畢業到顧氏工作的幾年後，他才站在虞余墓前。

顧烈塵看着墓碑上的照片，小聲說：“虞余，你那時總說我不成熟，我也說過我會成熟的。”

“虞余啊，這幾年來，我努力向哥哥學習，穿衣打扮，性格，能力，我不再像你口中說的那樣幼稚了。”

可是，那個他最想讓看到自己長大的人，已經不在了。

想到這，顧烈塵的下眼瞼有點紅。

以前那個一激動就愛哭的“小孩兒”，現在不會再輕易掉眼淚，能控制情緒了。

“虞余……我真後悔。”

“我後悔那天你在樓上跟哥哥說去m國的事，下樓后我看見你，卻因為鬧彆扭不理你。虞余啊，那是我最後一次見你，我卻沒有跟你說話……”

午夜夢回，我都在後悔，那天我為什麼沒有和你說話？

……

#三

雪花飄落，夜色濃郁。

慕榆林身穿一件純黑色的羊絨長大衣，領口鑲着一圈細密且柔軟的白狐毛。

他身上瀰漫著淡淡的酒氣，懷裏抱着一大束花整個人蜷縮在冰冷的墓碑旁。

那長發隨意散着，輕輕蹭着冰冷的墓碑。

一把黑傘蓋在他的頭頂以及墓碑上。

“魚兒，我夜夜都來找你，可你夜夜都不肯跟我回家，入我的夢。”

明明他天天都在想念，卻夜夜都無法在夢中相見。

魚兒，你難道就那般厭棄我？連進入我的夢鄉都不肯了。

“魚兒，我不要那所謂的自尊心了，我要的是你，我心心念念只想要你啊……當初你罵我時，我不該，我不該怯懦退縮，再也不敢去找你……是我賤，我寧願我賤。”

“魚兒，你理理我，你理理我啊，不要在夢裏也不理我了。”慕榆林下半張臉都藏在圍巾裏頭，那皙白的臉蛋上泛着桃花般的醉意，帶着哭腔一聲聲地央求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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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我，看我，抱抱我，不要再轉身就走，求你，魚兒……

慕榆林的旁邊擺着各種各樣的食物，他抽抽搭搭，聲音低低的，鼻尖微紅，道：“魚兒，我今晚又給你帶好吃的來，你快吃呀，吃了我的東西就得乖乖跟我回家，好不好？”

離慕榆林那不遠處，隱在黑暗中站着一個人影。

那是夜夜跟隨他來到墓地的保鏢，夜夜聽着他家慕少哭着招魂想帶女鬼回家。

只等慕榆林哭完、哭累、哭睡，他便會拿大被子上前把他捲起來，送回慕家。

……

#四

天空陰霾，涼風拂過。

顧瀧霽獨自站在墓前，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照片上那熟悉又讓人心痛的臉。

他的臉色冷冰冰的，聲音嘶啞。

“虞余，我極度霸道、專制，無時無刻不想知道你每天的一舉一動，想把你的所有事情都掌控在我的手心。你討厭我這樣，可那次我狠心決定放手，讓你自由時……”

就那一次放手，他永遠地失去了她。

他再也等不到她回來了，以前的盼望現在都成了空，只剩下後悔。

顧瀧霽慢慢地蹲下，發抖的手輕輕地摸着墓碑上的照片，好像這樣就能再次感覺到她的溫暖。

一直以來，他做事都不用考慮後果。

但只有面對虞余的時候，他心裏有太多太多的後悔。

後悔在酒吧意外的那晚后，對她那麼不好，如果當時能對她溫柔點，願意和她好，那她會不會因為當時那個場景而願意對他好呢？

亦後悔放她走。

後悔沒有第一時間跑到m國去找她。

他後悔了一個又一個的決定，可這一切都沒法改變了，他再也無法挽回她。

“虞余，你怎麼會得胃癌呢？……我怎麼都不相信，你得了這個病，然後又自殺……”

顧瀧霽輕輕眨了眨酸酸的、紅紅的眼睛，那張一直冷冰冰的臉上，勉強露出了一絲悲傷的笑。

“虞余……”

他的聲音在安靜的墓園裏迴響，卻再也得不到她的回答。

以冷漠着稱的小說霸總，他那猶如銅牆鐵壁般的內心，早已被鑿出了一條裂縫，從而有了罕見的脆弱流露。

……

#五

男人一頭銀色頭髮，猶如被霜雪浸染過。

他穿着灰色的大衣，黑色的圍巾隨意搭在頸間。

雪花飄落，在他身旁，一個高大的黑皮男人恭敬地站着，為他撐起一把傘，將紛揚的雪花隔絕在頭頂上方。

墨懷遠那桃花眼微微上挑，微笑唇緊緊抿着，“虞余，我又把頭髮染成銀色了。”

每次來見她，他都會將黑髮染掉。

染回他們相識時的銀色。

不然，他擔心，虞余會認不出他。

銀髮的話，或許對方能有一點印象吧。

那年在a醫院外面，虞余護着林清水，厲聲對他說讓他不要再出現在她的面前。

他傷心欲絕，當天便出了國。

並且把那些盯着虞余動向的人調回。

處理完叔叔的事情后，家族中諸多事務都壓在他的身上，他將大把的心思投入到家族事務中，也靠工作來麻痹被虞余拒絕的痛。

當他稍有閑暇，想念虞余時，便派人去調查一下虞余近半年的情況。

然而得知的卻是……顧氏正在為虞余舉辦葬禮。

墨懷遠知道后立即回國，差點帶人砸了那所謂的葬禮。

那時的他無論如何也不肯相信，僅僅半年未見，虞余就突然……

墨懷遠望着眼前的墓碑，嘴唇微微顫抖，聲音低啞，“虞余，我這輩子所有的卑微、低聲下氣，全都給了你。”

“可我甚至連你的一個吻都沒能求得。”

“曾經，我希望你後悔，後悔不要我。”

“但是……我不希望……永遠見不到你。”

“虞余，現在我想，看着你和別人幸福，也總好過再也無法看到你。”

在國外處理叔叔留下的殘部時手段狠辣的墨懷遠，此刻臉上滿是脆弱，眼圈泛紅。

為他撐傘的手下目不斜視。

……

#六

一個身材頎長、面容昳麗的男人，緩緩彎腰，把一束白玫瑰和一支紅玫瑰輕輕放到虞余墓前。

“趙虞余？”

謝漾輕聲呢喃着墓碑上刻着的名字。

謝漾曾經覺得，他的父親不應盲目聽信那個和他大兒子毫無血緣關係的新枕邊人的話。

更不該對那個同樣沒有血緣關係的小兒子偏愛有加。

他不該，不該。

然而，後來他才知道，那個所謂沒有血緣關係的小兒子，竟是他父親和真愛的孩子。

他的父親和母親本是富家小姐和窮小子的故事，他母親執意要嫁給父親。

謝漾的小姨、後來的后媽，她的母親，原本只是白家的一名保姆，卻用盡手段爬上了白家家主的床，並偷偷生下一名私生女。

謝漾的姥姥和姥爺是年少初戀的恩愛夫妻。

那次將保姆趕走後，沒想到保姆後來竟帶着私生女找上門來，聲稱自己身患癌症，乞求他姥爺收留私生女。

他姥爺本打算給一筆錢打發給別人養，可他姥姥心地善良，看着初生的嬰兒動了惻隱之心，讓那私生女留了下來。

他姥姥從未虐待過這個私生女。

但在這個私生女眼裏，他姥姥卻不好。

……

謝漾的父親在白家看中了未婚妻的妹妹。

他瞧不上未婚妻的循規蹈矩，反而傾心於未婚妻那大膽有趣的妹妹。

可他父親又捨不得白家給予的諸多好處，不願迎娶私生女，於是選擇繼續和未婚妻聯姻，背地裏卻和未婚妻的妹妹私通。

謝漾的母親在生他時，沒能挺過手術台。這當中，謝父的手段“功不可沒”。

自他出生起，所有人都將母親的離世歸咎於他，就連謝父也不例外。

可真正害死母親的明明是謝父，他有什麼資格怪罪自己？又有什麼臉說迎娶他的小姨當他的后媽是為了他好？

如今，謝父等人已被他的舅舅整治。

一個鋃鐺入獄，在獄中踩縫紉機；一個瘋癲痴狂，被送進了精神病院；還有一個從富家少爺淪為再也裝不起逼的人。

謝漾的姥爺他們都試圖彌補他。

然而，謝漾卻並不覺得有什麼值得彌補的，他也根本不需要這樣的彌補。

他曾經恨，覺得世上沒有人愛他，沒有人關心他。

可當真正有人想要給予關懷時，他卻忽然覺得不想要了。

謝漾低頭凝視着墓碑上的照片，對於這個人的面容，他的記憶已經有些模糊。

但他依然記得那年她身穿紅裙的模樣。

他真的很喜歡紅色。

可沒想到，再次想起這個人時，得到的卻是她年紀輕輕便已離世的情況。

謝漾一隻手輕輕摩挲着另一隻手的掌心，低聲呢喃道：

“第一次見你，你驚艷了我。”

談不上一見傾心，卻只是那一眼的驚艷，自此就深深烙印在心底，一眼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