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思之重
岳長鬆喉中出幾聲笑,說道:“你說呢?就好像我們都喜歡金青一樣,便是他背叛了,也不會恨他。***你明知我是個充滿私心的膽小鬼,還是把鱗碎借給了我……冥冥,最後能有你陪着,我很高興。”聞柳冥冥從岳長松懷中彈起,怔怔掉下淚來。其實,她心裏明白,便是不取岳長松的性命,他也活不了多久。雖是如此,但明說出來,還是難以接受。
重要的人在眼前死去,這份無能為力的悲傷,只會彙集成絕望。唯有用冰冷的面孔來凍結傷痕纍纍的心,連血液也凝固起來,沒了知覺才不知疼痛。
這一次,她因為岳長松再次將心中的傷口撕裂,從內到外鮮血淋漓。
想是未聽金青勸告強行運功,毒氣並未完全根除,兼之緒起伏過大,導致急痛攻心,待她口中一甜,嘔出幾口血來時,再也站不穩了,就連岳長松急切的面容也漸漸模糊。
柳冥冥是在月支特有的圓床上醒來,一偏頭便瞧見了岳長松熟睡的面孔。習慣了有薛淮的陪伴,一個人便孤枕難眠,可現在……或許是岳長松的陪伴,讓她在睡夢之中都覺安心,得了個許久沒有的好覺。柳冥冥沒有起身,就這麼看着他起了呆……刺客睡覺不能有聲響,這是從小嚴酷訓練的結果,即便身體惡化到如此地步,他也遵守着,沒有一點破綻。想來是一直四處找她,沒能好好休息,因此眼窩深陷,頗為疲憊。看着岳長松的睫毛隨着呼吸的節奏微微顫抖,她忍不住想伸手去觸碰他,但終究還是隔了遠遠的空氣,輕輕划著輪廓。
曾經想告訴他的真相,想問他是否值得……現在已無法開口。
不似慕容那樣令她又生氣又歡喜,也不像薛淮一樣令她臉紅尷尬,岳長松給她一種難以喻的安心感,便是兩人一句話不說,空氣里也會滲出香甜的味道。有些像醉酒,腦子又重又暈,什麼事都不願想,不願做,只想溺在這種慵懶舒服的感覺里。沒有人能找到這裏,也沒有人能指責她,柳冥冥可以肆無忌憚的貪戀着這兒的空氣,享受着有岳長松陪着的感覺。於是,柳冥冥輕輕地合上雙眼,陪着他再度睡了過去。
午時,兩人將乾糧湊在一起隨便吃了些,再將火爐需要的炭準備好,這樣到了晚上便不冷了。月支就是這樣的天氣,早上和中午猶如夏天,晚上則成了冬天。先前岳長松養傷的時候,柳冥冥將這郊外的小破屋重新弄了一遍,雖然外表依舊簡陋,但裏面卻是相對舒適的,所以岳長松以防萬一,並未這處房子退掉。
柳冥冥獃獃看着桌上的沙畫,岳長松抓起一把沙子,將其中一棵樹蓋住。柳冥冥立刻扣住他的手腕,阻止他如此做,最後二人視線相觸,岳長松只說了‘對不起’三字,柳冥冥心痛之餘緩緩將手鬆開,無話可說。他將另一隻手攤開,赫然是一串鏈子,墜子是王妃項鏈的玉石扣子,但用扭花線重新編過,還編進去了四顆很小的珠子,暗紅得近乎黑色。
岳長松給柳冥冥系在脖子上,她也沒有反抗的意思,待一切完成後,岳長松望着她微微一笑,開口道:“你不必自責,那東西我本就要扔了的,只是狠不下心罷了。很早之前,我便將幾顆極小的珠子拆下,預備留着做個念想。既不顯眼,她也難以認得。”柳冥冥聽着他的話,摸着這玉石扣子,略感冰涼,涼意好像順着指尖徑直就竄進了心中。
雖是不起眼的項鏈,但它何等珍貴,何等沉重……王妃對金青的痴心,金青對王妃的懷念,現在又刻上了長松的心意……她要如何承載。
“金青也與我一樣的想法吧,所以才會交出解藥。”岳長松吞回了希望柳冥冥照顧白雲的囑託,因為白雲對她抱有的仇恨態度,這對柳冥冥不公平。“不管從前還是現在,我都無法真正厭你,恨你,所以……”柳冥冥的秀從岳長松掌心滑過,他似是明白了什麼,眉頭漸漸舒展。“冥冥,你這樣便好。無論將來如何,別失去了自己。我們再無法為你做什麼,唯有期盼你幸福。”
“我不想聽。”岳長松此刻的模樣與莫先生異常相似,他只怕也抱着相同的心思。柳冥冥悲傷之餘,反倒生出幾分惱怒,那是每一次都被丟下的無奈。“你應過我,說會撐下去!”
岳長松被柳冥冥吼得一愣,偽裝的逞強模樣隨即崩潰。“無論兄長還是白雲,都是我拼了命想要守護的人,可我終究沒能保護好。兄長依舊癱瘓在床,白雲也離我而去!三夫人的命令我多少能猜到,早在我緒狂亂,致使無常宮大亂時,她便起了殺心,任何一個棋手都不需要難以掌控的棋子。餘下的日子不過是苟延殘喘罷了,我不想悲慘狼狽的死去,倒不如乾乾脆脆的給了你,至少還能護住你!”
話已至此,柳冥冥知道再勸無用。岳長松的心她多少也能體會,若是她遇到此事,大概也會這樣做。“……你不想去他們在的地方嗎?”
白雲和岳黒辰的所在之地——無常宮。
“正因為他們在那兒,所以我不去。”岳長松臉上的微微笑意,既苦又澀。柳冥冥知道他很想很想見他們,卻不願他們承受傷痛,所以他寧可在遙遠的國度,在這了無生氣的沙漠裏度過最後的時光。“這輩子只因大哥的事求過三夫人一次……冥冥,我向來狂傲,今天卻不得不求你一次。”岳長松說得越鄭重,柳冥冥則越低落。
“我都明白,不必多了……我應你所求。”柳冥冥不想再從岳長松的口中聽到那樣的話了,每一個字都想利箭一樣擊穿她的心臟,連呼吸都變得疼痛。
“對不起。”岳長松不知道如何來安慰柳冥冥了,他將最痛苦的事交給了這個善良的姑娘,就是道歉也顯得那麼空洞無力。擁有彼此標記最重要的同伴,此生不變。自此,她於絕望之中再沒有任何人能來幫她了吧,想到這裏,岳長松越內疚。
柳冥冥的身體和心彷彿都被凍結住一般,連語氣都帶着蝕骨的冰冷。“我會履行承諾,你需好好保重自己。”
“這也是我答應過你的。”岳長松本就覺得活着太累,若不是有兄長與白雲的牽絆,他寧可一死,現在真到快要解脫的時候,卻沒有預想中的輕鬆感。思來想去,只怕就是眼前這個嬌小纖弱的少女造成的。若要真為她做點什麼的話,便是讓她暫時忘了這份沉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