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殷逸
他們都在破廟的院中圍着火堆喝酒,孫勻便將他倆引到破廟裏。此時大多數人都擠在破廟外,只有兩三個小孩在裏面睡覺。
孫勻殷勤地替他倆擦擦凳子,又點燃了破桌上的油燈,一邊給他倆倒水,一邊絮絮叨叨,“最近長安的事兒挺多,謝公子讓我等留意一切動向,本來我們也只有打聽消息的經驗,倒沒想更多的,主要是小殷公子聽說后,讓我們多留意這些,還叫我們及早告訴你——還別說,他一介商賈之子,格局和眼界卻非同一般。”
謝子嬰忍不住瞄了一眼,發現殷逸此刻正跟人勾肩搭背喝着酒,絲毫不嫌那些乞丐流民的衣服臟。
一側的溫昱忽然道:“這小屁孩莫不是在家閑得發慌,否則為何要來?”
孫勻有點懵,溫昱又目光凌厲地道:“別跟張大緒是一類人吧。”
“……”
他話音里透着不善之意,孫勻方才就有點怕他,到現在聽他這一問更慌,一時間不敢看他,結結巴巴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我我我……”
謝子嬰暗搓搓扯了他一下,又看向孫勻,“抱歉,這是我弟弟,脾氣不太好,我跟他說會兒話就好了。”
“無妨。”孫勻會意,自覺地退到了一邊。
看孫勻走遠了,謝子嬰想了一會兒,溫聲安撫道:“我想再信一次人。”
溫昱面無表情道:“人心難測。”
“是啊,人心難測,可你我之心也是人心啊。”謝子嬰苦笑道:“世間總會有好人,就如我能遇到夏輕他們,還有你一樣。”
溫昱被噎得沒話說,只好道:“隨便你。”
想了想,又補充道:“反正我走了以後,你行事一定要萬般小心,也別輕信那王八蛋的鬼話,他很大可能是忽悠你替他達成目的。”
謝子嬰吐出口氣,沒接話。
溫昱情急道:“我認真的。”
謝子嬰這才道:“好,我記住了。”
“……”
溫昱憋了半天,又憋出一句,“若我在你身邊,只要還有一口氣在,斷不會讓你少一根頭髮。”
他這一番話聽起來讓人很容易誤會,還有點莫名其妙,但謝子嬰多少被感動到了,心裏暖流涌動,便不再跟他計較,又溫聲道:“多謝你,但你我之間沒什麼關係,你沒必要這樣。”
“……”
溫昱啞口無言,只好一個人生悶氣。
謝子嬰也不知道該從何安慰起,說到底他也不清楚他倆這算什麼。溫昱從出現開始,就一直在護着他,為他做了很多事,這些事卻彷彿一塊塊石頭,逐漸堆積在他心裏,越發沉重,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溫昱這回是死也不肯搭話了,謝子嬰思索了一陣,到底還是想清楚了一些東西,便試着開口道:“你給我一點時間,我會給你答覆。”
溫昱不明就裏,呆愣地看着他,“什麼答覆?”
“……”
謝子嬰不說話了。他有點煩躁,不明白自己怎麼一抽就說出這種話來,好在溫昱看起來很迷茫,不明白這句話的深意是什麼。
溫昱:“你想說什麼?”
謝子嬰:“自己想。”
“……想不出來。”
“那也別問我。”
“哦……”
溫昱想了想,又道:“想不出來。”
“…………”
謝子嬰想起了笛子裏的傢伙,便轉移話題道:“有沒有辦法讓他出去?”
溫昱當然知道這個“他”指的是誰,當下把方才的話忘了,點頭道:“有。”
“替他找一個將死之人作為宿主就行了。”頓了一會兒,溫昱又道:“但在此之前,必須先拿到相應的司陰。”
“為什麼?”
溫昱:“只有拿到司陰,你才能控制他,否則他恣意妄為,禍害四方黎庶,你待如何?所以暫時還不能替他找宿主。”
“怎麼找司陰?”
“我也不知道。這東西要看運氣,該出現的時候自然就出現了,又或許時機一到,笛子會指引你去找。畢竟他已經有正常人的思想了,還是大人的,不是傻子。”
“好吧,”謝子嬰又一臉愁容,“這次我沒有他完整的記憶,原因不得而知,所以溫昱,在找到宿主之前,若他利用我做什麼有違道義的事,還請你一定要攔着,多謝了。”
溫昱愣了一下,無比認真道:“好。”
……
孫勻看他倆聊得差不多了,得謝子嬰點頭,便走過來,誠惶誠恐地道:“方才的話還沒說完,謝公子,現在可以講了么?”
謝子嬰點頭,“願聞其詳。”
孫勻醞釀了一會兒,斟酌了詞句,搖頭晃腦地道:“最近宮裏頭傳來不少消息。這第一件事,就是兩年多來一直杳無音信的趙太傅突然出現在了長安——有人傳言他昨夜進宮面聖了,卻至今被扣留着沒出來。”
真是瞌睡來了有人送枕頭,他們正愁趙諶下落,就有人來告知了。
而趙諶果然在長安。
謝子嬰驚訝道:“此話當真?”
孫勻道:“應該是真的,不少人都在傳。”
溫昱和謝子嬰對望一眼,一切盡在不言中:趙諶多半是為洛子規而來。
可趙諶若真的被扣留在宮裏,那多半是沒談和了,這下又要怎麼辦?
溫昱道:“這件事急不得,只能等,等到他出來為止,絕不能輕舉妄動。”
謝子嬰看他一眼,有點驚奇,他倆想到一塊去了。
溫昱又問道:“還有什麼事?”
孫勻道:“還有就是,鄲越使臣即將離開長安——聽說齊方割讓幽州的一些郡縣城池給鄲越這事兒,好像成定局了。”
謝子嬰心驀地一沉。上次談及這件事時,他的火還挺大,現在卻是真的無言以對了。這天下是方殊岩做主,君主想做什麼,誰能攔得住?他身無官職,有資格不滿,卻無資格干涉這些。
事到如今,謝子嬰只能評論一句:“幽州那麼大,鄲越一口吞下也不怕被撐死。”
溫昱忍俊不禁,孫勻也哭笑不得,“那可不。”
正說著,殷逸忽然來到了他們身後,悄無聲息地來,都沒人發現,他開口問道:“說完了?”
孫勻恭敬地道:“是啊,小殷公子。”
殷逸慵懶地應着,坐到了謝子嬰旁邊,“有什麼要幫忙的?”
謝子嬰差點被他嚇着,“你怎麼走路沒聲?”
殷逸“哈哈”笑了兩聲,沒接話。
方才孫勻就說過,這些事是殷逸讓留意的,還讓他及早告訴自己。這小子看樣子年紀輕輕,腦子恐怕不是一般的好使。
謝子嬰難免心生了戒備,但還是一副隨和的模樣,好奇道:“你怎麼知道這些的?”
殷逸倒是沒猶豫,很實誠道:“讀過一點書,知道人的局限性不能太大,想得比常人遠了點罷了。”
這話還是難以置信,謝子嬰又道:“我聽說你是廣陽人士。”
“當然,”殷逸笑着道:“我還知道你是廣陽縣的縣丞謝子嬰。”
謝子嬰渾身一僵,沒說話。
殷逸注意到了,又笑道:“若非城門口有你的畫像,我也沒想到你會是當年的廣陽郡守之子,那天我叫你名,你果然有反應,所以‘子嬰’應該是你的字吧?”
謝子嬰神色愈發警惕,半晌未置一詞。
殷逸倒是洒脫,一直都是笑吟吟的,“你不用戒備,現在你爹倒了,你還有什麼可圖的?放心,你要做什麼,我都可以幫你。”
然而張大緒也說過他沒什麼可圖的。
謝子嬰道:“為什麼?”
殷逸:“可能看你順眼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