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術：他從來不知道雨水是有味道的

嘩啦啦。

深夜的天空中時不時劈過一道閃電，滾滾悶雷帶着豆大的雨珠一串串滴落，暴雨越下越大了。

問世島上原本還能多活一段時間的樹葉，被無情的雨水澆落，散亂的鋪了滿地。

“嗯？......你好像，瘋的更厲害了呢。”

路過宿舍樓的門口，在詭蛋的屍山屍海中，術看到了池無。

這個很厲害的傢伙，是他第一次見到的小玩具的朋友。

角落裏的池無，始終沒有動過，無論周圍來了多少人，走了多少，有多少詭異趴在他身上啃食他的血肉，他都始終沒有任何反應。

他沉浸在那些從不知道的真相里，始終無法走出來。

術看了他幾眼后，抬腳往房子裏走，一進來他就聞到了濃重的血腥氣，像是這裏死了很多人。

他挑了挑眉頭，打開了那扇血腥味最濃郁的房間。

“小玩具在，怎麼會死這麼多.......人...”

他的話音未落，卻在開門時看到裏面情形的那一刻，戛然而止了。

屋裏沒有他想像中的幾十幾百個死人，整個房間裏只有一個人，只有小玩具。

入目全是血，到處都是。

那些數都數不清的骨頭碎片和血肉到處都是，白的紅的腦漿子混做了一團塗了滿牆滿地滿床。

這些全都是......小玩具的血？

“你......”

怎麼了？

術連話都來不及說完，他就看到床上閉着眼睛像是睡著了的龔凡，無意識的抬起了手死死扣着自己的頭。

咔嚓。

噗嗤。

接着他就看到床上紅色流動着的血液，更多了。

恪噠。

一小塊頭骨，掉在了他的腳邊。

他低下頭看着那塊屬於人類，屬於小玩具的頭蓋骨，異瞳越瞪越大，甚至瞳孔都在顫動了。

房間內，無法形容的痛苦嚶嚀就在耳邊響起。

人類......是會痛成這樣的嗎？？？

他沒見過......沒見過人類會疼成這樣啊！？

他沒見過人類因為疼痛，會把自己殺死一次又一次！！

術震驚的完全不知道怎麼反應了，他早上就知道小玩具很疼，疼的不正常，可他不知道他會疼成這樣！

這滿地的血肉，明顯是下手果斷地毫不猶豫。

他真的......想殺了自己？

他到底.....疼成什麼樣？？？

就在術的認知受到衝擊的時候，熟悉的咔嚓聲又響起了。

他迷茫的抬起頭，就看到小玩具還要重複剛剛的動作。

這下，他的身體反應過來了，在大腦還想不明白的時候，他猛地衝過去按住了龔凡的手。

“夠了......”

術說話的語調在顫抖，他不停抖動的睫毛下，是滿目的迷茫和害怕。

那雙醜陋乾枯的大手，死死掐住了男人想要捏碎頭顱的骨節分明的手。

他想不明白人類為什麼.....為什麼能疼成這個樣子？？？？

“疼......”

龔凡察覺到被攔住了，下意識的想要抽回手繼續捏碎自己的頭。

他在半夢半醒中，只能下意識做可以讓他的潛意識中認為能夠解脫的事。

啪。

術的手被拍開了。

可下一瞬他又猛地按住了龔凡的腦袋。

察覺到沒辦法解脫，龔凡半夢半醒間，下意識死死扣着那隻醜陋乾枯的手。

扭動間，他臉色扭曲不堪痛苦到了極致的表情，徹底暴露在術的眼前。

那是他從沒有在任何一個人類臉上見過的表情。

他見過人類哭喊痛苦的哀嚎，見過人類卑微可憐的跪在地上祈求他放過他們，他見過人類涕淚橫流醜陋愚蠢的任何錶情。

唯獨沒見過這種。

這種扭曲到五官都跟着錯位，眉眼猙獰到比詭異還像個怪物的表情。

他承認。

他害怕了。

他害怕小玩具疼成這樣，哪怕他根本就想不通為什麼人類會疼成這樣。

他害怕......小玩具真的死了。

“.......詭術......倒反天罡..........”

術顫抖着眸子，滿眼恐懼的看着龔凡扭曲的臉。

他按着腦袋的手逐漸用力，薄唇輕輕吐出了這6個字，同時緊張的盯着龔凡的臉。

穆知秋......幫幫我。

幫幫......小玩具。

這一刻，術幾乎是祈求的在心中念叨着。

驕傲如詭神的術，第一次無意識中向他討厭的脆弱螻蟻求助了。

隨着這6個字落下，就在術緊繃身體也跟着床上的人一起顫抖的時候，床上的人表情扭曲的幅度開始減弱了。

龔凡扭曲的表情從可怕到一點點恢復到正常，最後終於又變成了平日裏的模樣，就連那雙原本掙扎着想要捏碎自己腦袋的手臂，也安安靜靜垂落下去不動了。

“呼......”

術狠狠微微鬆了口氣，異瞳中的恐懼和害怕也一點一點褪去，就連眉眼都跟着軟合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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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還好他可以做到........

術看了一會確定小玩具真的沒事了，隨後鬆開了按着對方的手。

他驚魂未定的轉身，準備去找個地方洗洗澡，然後睡一覺起來繼續找黑山。

轉身前，他都還在慶幸能夠幫上龔凡，慶幸他的詭術真的對這種他都不了解的疼痛有用。

可隨着他轉身後，剛剛走了不到兩步，從進來開始看到小玩具在自殺開始，那一直莫名緊縮成一團的心臟，突然傳來了兩下刺痛。

他奇怪的頓了下腳步，還不知道要發生什麼。

他只是覺得他能夠替龔凡承受，也慶幸着只有自己能承受。

他不知道自己剛剛轉換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他只是想着跟小玩具對換那種疼痛和疼痛的來源。

他也成功了。

他還看得出來，那群人都都幫不了小玩具。

只有他.....只有他能幫小玩具。

他只能活四天了。

至少死之前他可以得到專屬於他的禮物。

他與他，可以感同身受。

“哈哈哈哈......我很喜歡這個禮物，小玩具。”

術笑了，依舊是那般張揚肆意，又明亮的笑容。

他什麼都不懂，不懂即將要承受的東西，是他根本無法承受的痛苦。

不過很快他就知道了。

隨着他再次抬步準備離開，心頭刺痛的感受下去之後，又爬上來一抹比他自身感受還要強烈的愉悅感。

是開心，是一種很快樂的感覺，是小玩具得到了喜歡的東西后產生的開心，而他正在替他承受這種開心。

不過.....小玩具不是在睡覺嗎？

小玩具....真有意思。

術又想笑了，可嘴角剛剛揚起的瞬間，突然一種飢餓感席捲了全身。

是很餓很餓，餓的小玩具他想.....吃土的感覺？

可小玩具....不是在睡覺嗎？

術走一步停一步，他的表情開始變得疑惑，那雙異瞳中滿是迷惘之色。

隨着飢餓感褪去后，新的感官包裹了他的全身。

是濃濃的悲傷，悲傷到，好像小玩具親眼看着他在乎的人死在他的眼前，而他無能為力。

.....？

離開房門時，術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龔凡。

在確定對方真的在睡覺，屋子裏也沒有其他人後，他摸了摸後腦勺，疑惑的繼續往外走。

可再次抬步，又一種新的感受席捲了全身。

是委屈，是那種小玩具被最在乎的人拋棄了的委屈，很奇怪的是術沒遇到過這種事，但是他能感悟對方的感受。

........？

術的手，從後腦勺摸到了頭頂的天靈蓋，他現在很想掀開頭蓋骨，看看腦子是不是又出問題了。

可他的手剛放頭頂的瞬間，又是一種新的感官湧上了周身。

是憤怒，憤怒到小玩具好像被什麼人給欺負了，又或者是他的食物被搶了的那種憤怒。

........？？

術環顧四周，確定了一下自己就是在副本里，在問世島上，而小玩具就在身後的屋裏睡覺后。

他的異瞳再次閃過了迷茫的神色，有些不確定的想着。

小玩具......是在睡覺吧？

術甩了甩腦袋裏奇怪的感受，忽略了這種與現實產生的割裂感，抬步走到了小樓的大門口。

可還沒邁出去大門，周身又被一種新的感受席捲了。

是痛苦，是絕望，絕望痛苦到沒有人可以幫他，他只能在絕望中痛苦的等待着....死亡。

.......？？？

術站在門口，愣愣的看着門外的暴雨，心頭另一種感受如同眼前的暴雨一樣，沖刷着他的內心。

是疼，疼到小玩具好像正在經歷.....死亡。

“.....沒有傷口.....”

他愣愣的低下了頭，觸摸皮肉緊實的腹部，那裏完好無損。

可疼痛感，那種腹部被刀捅穿了的痛感......就是從這個位置傳來的。

術抿唇走進了雨中，躊躇着的走到了房間的窗前，他看着裏面的人目光越來越迷茫了。

小玩具.....是在睡覺。

“哈....我真是......”

.....太久沒睡覺了吧。

術覺得自己有點可笑，可他的笑容還沒揚起來，那種莫名產生的愉悅重新爬上了心頭，伴隨着突然在腦子裏閃過的畫面。

這次他知道為什麼小玩具明明在睡覺，卻能夠產生那麼多種感受了。

腦子裏的畫面很陌生，術從未見過，但是他在陌生的畫面里，見到了跟窗戶里一樣熟悉的人。

是.....小玩具。

是有人給了他食物，有人在愛他疼他，照顧着他，他很開心。

是他獨自一人的時候，全是飢餓感，餓到什麼都往嘴裏塞。

是他被人丟棄后，或是被欺負后，委屈的蹲在角落裏發獃。

是他憤怒着試圖奪回屬於自己的東西后，卻還是兩手空空。

是他在瀕死之前，軀體痛苦絕望可沒有一個人能幫他。

是最後的最後，臨死之前.....他只剩下疼。

那些陌生的感官一個接一個，幾乎是沒有任何停歇的籠罩着術的心頭。

開心來不及品味。

飢餓沒能得到滿足。

悲傷隨着親人離世后越來越濃。

委屈難過可再也無人回應。

憤怒反抗依舊保護不了自己。

痛苦絕望到他只能被迫承受。

最後在各種疼痛中......他的呼吸逐漸停止了。

術感受着這些感受，可他根本記不住那些畫面里具體都有誰。

他只知道有人愛他，有人厭惡他，有人利用他，有人傷害他，欺辱他，有人.....殺了他。

開心，飢餓，悲傷，委屈，憤怒，痛苦絕望，疼。

各種陌生的畫面，帶來了無法形容的感官，這種感受又在可怕的持續疊加着。

一遍又一遍，一個又一個的人生，一次又一次的死亡，所有東西一股腦的在術的腦海中反覆閃過。

他也看到了小玩具在某幾個片段里，過得很好吃飽喝足還沒有被人欺負。

可是幸福的，快樂的畫面結束后，全都是悲歡離合。

最終留給小玩具的，只有死亡。

最後剩下來的感官，只有疼。

他終於明白.....自己轉換的到底是什麼了。

他與他........感同身受。

小玩具疼，他就在疼。

小玩具絕望痛苦，他也在絕望痛苦。

陌生的感官，陌生的人生，他不能理解，想不明白。

他只知道.....他快要被這些感受折磨瘋了。

同時......他也想明白了。

想明白為什麼小玩具要捏爆自己的腦袋。

他現在.....就有點想這麼干。

不過很快，不到一會功夫的時間，那有一點，就變成了控制不住的想捏爆腦袋。

因為，那些畫面不會停止，還在繼續着，且一次比一次帶來的感受強烈。

哭過笑過痛過死過，什麼感受都體驗過後。

又是下一次重複着。

嘩啦啦。

問世島上，暴雨還在下。

冰冷的雨水打在身上，竟奇異的讓他感受到了....痛。

手臂，頭顱，心臟，腹部，後背，大腿。

雨水澆在這些地方后，竟與腦子裏那些死亡的畫面重疊了。

肉體上莫名的疼痛，結合精神上他無法分辨的感受，最後也全都化作了疼。

兩種疼痛感一點一點拉扯着他的理智，讓他分不清楚此時此刻到底在什麼地方。

砰。

他承受不了的跪在地上顫抖着，那雙異瞳滿是各種複雜的情緒，最後又全都化作了痛苦。

“呼.....呼.......”

砰砰！

術看着面前雨，恍惚的覺得這就是他所在的地方，可又分不清到底是不是真實的。

他忍不住狠狠敲打自己的腦袋。

再抬起頭時，他額頭的青筋全都鼓起來了。

那張補丁臉上是扭曲的神色，是痛苦到了極致后變得猙獰又醜陋。

一如之前的龔凡。

不到10分鐘的時間，腦海里的畫面已經走了最少20個人的人生。

術此時此刻，已經分不清自己到底在什麼地方了。

滴答。

滴答。

“.....怎麼.....還不停.....”

那張補丁臉上，大片大片的水珠滾落着。

他以為這是雨。

可他抬起顫抖的手，抹去眼尾一串串水珠時，卻不小心讓那水漬碰到了嘴唇。

他下意識的抿唇后，似乎從那些畫面里感受到了類似的味道。

他從中.....品嘗到了咸。

原來雨.......是鹹的嗎？

恍惚中，他在思考這件事。

詭異沒有感官。

他從來不知道雨水是有味道的。

甚至除了他，沒有一個詭異知道人類的疼痛感是什麼。

他得到了詭術之後，最喜歡轉換的就是人類的疼痛感。

人類死亡之前，那些疼痛感會讓他們的臉上掛着可笑的表情。

術覺得那種感覺，是最鮮活最有趣的東西。

可此刻。

他卻享受不起來了。

太多太密集的感受最後都化作了疼，那些繁雜大量的信息和感受，幾乎把他壓在泥濘的地面里抬不起頭。

他顫抖着抬起乾枯醜陋的大手，死死扣進了頭顱里，異瞳中滿是痛苦到極致后的失神。

咔嚓嚓。

噗嗤。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術恍惚的視野中，面前黑色紅色白色的血肉與泥水混在了一起。

這一幕......似乎有點眼熟？

他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

他想去回憶這個畫面。

可腦子裏的信息太多了，多到他已經分不清自己身在何處，在做什麼。

突然。

一道熟悉的聲音，從頭頂穿過了雨幕傳入了他的耳中。

“.....還給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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術艱難的轉了轉眼球，他看到一個熟悉的人站在窗前。

是.....小玩具。

是.....活着的小玩具？

他努力瞪大了眼睛盯着窗前男人。

他努力的把那種與現實割裂的感覺里拉出來。

“哈哈......”

小玩具.....還活着。

小玩具......就在這。

他想笑，可眼尾串串水珠，先一步滑進了嘴裏。

那咸到發苦的雨水，苦的他不得不收斂了一點上揚的嘴角。

他在笑着。

他在看着。

龔凡的視線從窗外的雨落下，黝黑的眸子掃過了泥地上一片片頭顱被捏碎后的血肉。

最後他的視線，落到了術的身上。

術很喜歡穿白色的衣服，可他的衣服已經臟到看不出原本的顏色了。

術很喜歡笑，笑的明亮又張揚還有點變態，可現在那張臉上只有扭曲猙獰的弧度。

那副潔白整齊的牙都被咬的牙印破裂，牙關滿是裂口，嘴角全都是黑血。

那張補丁臉原本就醜陋的不規則傷痕，此刻早已崩裂了數道。

一頭的白髮也滿是黑色紅色白色的血肉腦漿，以及片片碎裂的頭骨。

他的眼尾處大串的淚水奔涌而出。

冷冰的雨水混合著那些熱淚，蒸騰起幾不可見的淡淡水霧。

隨着暴雨的洗刷。

那張在雨幕中被水霧蒸騰着有些模糊的臉，再次顯露出來后，似乎比上一秒更扭曲了。

此時的詭神，不復張揚肆意。

只有狼狽。

“還給我。”

龔凡睜着古井無波充滿死寂的眸子，平靜的看着他，再一次重複了這三個字。

他剛醒。

在察覺到疼痛感隨着那些畫面一起莫名消失后，他慢慢就醒過來了。

那雙黝黑的眸中，映射着對方異常熟悉扭曲痛苦的面容。

他原本應該承受的痛，此時都被術承受了。

他知道術很喜歡他。

術很喜歡小玩具。

就如同夜冥喜歡戈凡，池無喜歡小孫孫。

這些他都知道。

可他真的沒有想到，術會為他做到這個地步。

那些痛，可不是任何一具肉體能夠承受的概念。

“這是.....我.....我的禮物....”

術想搖頭，可是他做不到，隨着一分一秒過去，他承受的東西越來越多了。

他已經疼到就連說話，都是從牙縫裏斷斷續續擠出來的。

可明明疼的雨滴打在身上，他都會忍不住的抖一下。

他還是果斷拒絕了龔凡，甚至一點猶豫都沒有。

“.......”

正常來說，疼到受不了，早就該還給他了。

可是術沒有。

他不能理解。

不過好像又能理解。

畢竟術很喜歡‘龔凡’這個人。

他撐着手臂靠在窗前，骨節分明的十指交握在一起，抵在了唇上。

“.....那些東西，並不屬於‘龔凡’。”

他垂眸，俯視着地上的罪魂。

沒有了那些畫面折磨，男人的神色平淡到了毫無情緒。

他在提醒他，現在的他所得到的，並不是龔凡所擁有的東西。

這不是他應該承受的東西。

“是......你就是.....小玩具.......哈哈......哈哈哈哈哈！！....”

術突然就笑了。

哪怕面容扭曲醜陋的不行，可那雙異瞳始終明亮的似乎在發著光。

暴雨打在那張補丁臉上，他已經分不清眼尾帶着溫度的水，到底是雨還是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