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催眠真的存在嗎?還有,你們上1章的問題還沒回答呢。
陸時花當然知道正確答案。
可是她不明白沈七葉的用意。
眼下這個場景,他為何會提出這個問題呢?
難道真如他所說,只是為了賣弄剛剛學會的知識嗎?
可是思考的再多也沒用,因為陸時花確實看不透那個正在看書的長劉海少年。
她嘆了口氣,輕聲道:
“康德在這個問題中,通過拿着斧頭的人來引出絕對命令這個概念”
“簡要而言就是,拿着斧頭的人只是看起來凶神惡煞而已,所以我沒有任何理由因為主觀上的判斷和偏見去對他說謊。”
“同理,他只是拿着帶血的斧頭,這不能證明他是一個殺人犯,所以我也沒有客觀上的證據去證明,他會對我的朋友造成傷害。”
“至少在絕對的道德和正義上,人類的行為準則總是飄忽不定。”
“假設,那個拿着斧頭的人叫約翰。”
“因此,這個題目的正確答案是,我應該對約翰說實話,告訴兇惡的約翰,我的朋友身在何方。”
“畢竟,按照康德的理論,如果我說了實話,告訴了約翰我朋友的下落,假設他真的是個殺人犯,而我的朋友最終因此而受到了傷害,那麼也不應該由我,而是約翰去背負道德和良心上的負擔。”
“反之,如果我說了假話,但兇惡的約翰卻恰好在我說的假地點找到了我的朋友,並最終導致我的朋友因此受到了傷害,那麼就應該由我本人去背負良心上的負擔。”
“乍一看是個引出極端功利主義的問題,但其實隱含的是絕對正義跟相對正義的思考,倒也滿深奧的。”
陸時花似乎是因為一口氣說了太多的話有些疲憊,她趴在窗檯,偏頭看着窗外的雨。
沈七葉則有些驚訝,他已經猜到了少女會對這個理論有些了解,可是沒想到她會如此清晰明了的將其分析出來。
可惜,即便如此,她的這個答案也有些答非所問了。
“小花,你解釋的相當清晰透徹,可是,我想要的並非正確答案。”
“你要聽好,我的問題是,你會怎麼選擇,小花。”
——
氣壓很低。
室內很安靜。
——
聽到這裏,陸時花‘自認為’明白了沈七葉為何要問這個問題。
兩人互相了解的時間不長。
說到底,滿打滿算,也只有昨天跟今天兩天而已。
這麼看來倒也有些奇怪,明明兩人已經做了整整一年的同桌,卻仍舊基本未說過話。
沈七葉忙着翹課,陸時花忙着消極。
各有各的生活。
而眼下,即便只是用腳去想,陸時花也知道昨夜沈七葉在床邊對自己說的那些情話里,有相當大的一部分是虛假的。
例如一直在關注她,很喜歡她之類的這種話,說出來大概也只是為了讓她放下戒心,能在陌生的環境裏睡個好覺吧。
她並不傻,在近距離接觸沈七葉這個男人之後,她很自然地感覺到了一絲違和感。
這個人明明強大到根本不需要人際交流,換句話說,他自己一個人也足以過的悠然自得。
這種人,又怎麼會有閑心去關心自己呢?
明明看起來很是好色卻從不貪色,所有的一切都那麼的恰到好處,也因此讓她感覺到很怪異。
因為大家都是人類,又怎麼會有人可以做出如此完美的應對方案?
他並非一味地以上位者的姿態溫柔給予,而是平等地打趣交流,並沒有讓她感覺到一絲壓力。
這是純粹的善意嗎?
說實話,陸時花寧願沈七葉是帶有目的性來接近她,畢竟那樣子對於彼此來說,可以清晰地劃定一條界線,在事情完結之後就可以兩清,從此再無瓜葛。
瓜葛...
原來如此,或許這也是他的目的之一。
陸時花心想,卻沒辦法對那個喜歡彎彎繞繞的狡詐少年生出厭惡。
想到這裏,她自認為,沈七葉問這個抽象問題的目的已經非常清晰了。
如果在這裏回答所謂的正確答案,將朋友的下落告知拿斧頭的人——約翰,既意味着自己是一個支持絕對正義,遵從道德理念,有恩必報的女孩。
在這種前提下,想必他會隨便提一個小要求讓自己滿足他,而後幫助自己放下被救助了的心理壓力吧。
至於另一個回答...也就是相對正義嗎...
陸時花伸出食指,敲了敲透明的窗戶玻璃,發出彭彭的脆響。
僅僅是電光火石之間,她便想明白了一切。
哪怕沈七葉繞的彎再多,陸時花也確信,這就是他問出這個心理測試的真意。
畢竟這個少年就是這麼善良啊。
——
她自認為的。
——
陸時花有些感動,心底泛起了些不知名的溫熱。
“沈七葉,在回答你的問題之前,我也有個小問題。”
她轉過身來對着沈七葉說道,聲音輕柔。
沈七葉聞言點點頭,自是沒有拒絕的道理。
“你問就是,至少到現在為止,你提出的問題我基本都給你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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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微笑道。
“....說的也是。”
陸時花揪了揪自己身上穿起來略大的白色衛衣,有些不好意思。
“其實我的問題挺簡單的,只是關於學校里的事情,你看,畢竟我們姑且算是高中生,對吧。”
她說著,目光略微游移。
——
說來也怪,天氣明明仍舊陰沉,暴雨仍舊自天河傾瀉而下,可雨點就連一絲絲的歪斜都沒有。
它們筆直的從天空落向大地,猶如細密的針腳給古老的炎城縫了層黏膩的薄膜。
無風。
——
“你在學校里,有類似朋友的存在嗎?”
陸時花輕聲問道。
...
聽到問題之後,身體緊繃的沈七葉先是撓了撓頭,而後舒了口氣。
“我還以為你要問什麼,結果...還真是出乎我意料的質樸。”
他再次將視線放回手中的書本上,細細的咀嚼着那兩個字眼。
“朋友...朋友...”
“你說的是....朋友...?”
他頓了頓。
“小花,你覺得,有誰會跟我做朋友?又有誰能跟我做朋友?”
他又翻了一頁,視線飛快的游移在文段之間,似乎那些晦澀難懂的語句對他而言只是簡單的飯後讀物一般。
“小花,正如你所見,我是沈七葉,我是基本每節課都缺席,卻依舊可以穩穩拿下全校前三的學生。”
“我是從不與校園社會交際,擺出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態度的人。”
“而且我的形象看起來就像是陰角,對吧。當然,這是我刻意保持的樣貌。”
他嘴角上翹,露出一絲嘲諷的微笑。
“所以,這樣的學生,這樣的同學,你覺得外界會流傳出什麼好的流言嗎?又有誰願意放下成見跟我聊天?”
“在我看來,所謂人類這個物種啊小花,絕大部分人如果要判斷一個人能否成為朋友的話,其實第一印象就佔了九十分之多。”
“而這九十分里,又有八十五分,是通過外界他人的評價所產生的分數。”
“很奇怪吧,明明什麼都不了解,卻已經給別人打下了很不合理的標籤。”
“但這就是人類,這就是群居動物的可悲之處。”
“不過還好這是我刻意達成的局面,所以我也樂得如此。”
“但是,話既然說到這裏,倒不如說我也想問問你。”
他翻書的速度愈來愈快,視線飛快的掃過文段,讓人不禁懷疑他是否真的在認真讀。
“在這種情況下,你覺得有誰會跟我做朋友?又有誰能跟我做朋友?”
——
沒人願意。
也沒人配得上。
——
陸時花當然知道他的言下之意。
至此,她終於找到了拼合沈七葉這個人類的最後一塊拼圖。
——
倒也不能這麼肯定,她心想,只能說,這或許是最後一塊。
畢竟,人有千面,不是嗎。
——
孤高,桀驁,強大,卻易折。
於是她驚訝的發現,自己心裏竟然不受控制地湧現出了些許字段。
在大腦下達控制命令之前,聲帶就已經發出了震動,搶先做出了回答。
“我。”
她說。
...
——
沈七葉把腦袋從書中抬起來看了她一眼,長長的劉海並沒能完全隱藏起他的眼神。
如果陸時花沒看錯的話,那大概是冰冷的懷疑,審視,以及...極其細小的期待?
可惜,就像是陸時花的錯覺一樣,他再次微微低下了頭開始看書。
只是這次,他視線移動的速度大幅下降,眼睛死死盯着書里的某個字段。
像是遇到了什麼晦澀難懂的語句需要反覆研讀一般。
“是嗎。”
他說。
聲音極小,如果陸時花不仔細聽,幾乎要錯過這句話。
而後,他聲調上揚,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沈七葉樂呵呵地對着陸時花道:
“我們早就是朋友啦小花。”
“好啦,我已經知道我們是雙向奔赴了,我就知道沒有人會不喜歡我的,哼哼。”
“不愧是我,今天依舊魅力十足。”
他合上書看向陸時花,傻笑了起來。
這次,劉海完美的發揮了門帘的功效,她沒能看到他的眼睛,自然也無從判別其中蘊含的真實情感。
不過陸時花也不在意他如此刻意的轉移話題。
倒不如說,這不是她現在該在意的事情。
——
他們的羈絆還是太淺。
亦或者說,她與沈七葉相同,是不愛管閑事的人。
...
這樣似乎有些冷血了,還是換種說法吧。
她還尚未做好承擔責任的準備。
——
“沈七葉,哪怕你要重複一萬遍,也不可能把這件事變成事實,我真的不喜歡你,啊,請別誤會,倒也不是討厭你啦,硬要說的話,只是生理上無法接受的那種類型呢。”
聞言,沈七葉像是被雷劈了一樣,手指顫抖着,哆哆嗦嗦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生理上...無法接受...
可惜陸時花並沒有放過他,而是繼續鞭笞他的精神。
“倒不如說,為什麼你會幼稚到覺得,多重複幾遍就會讓我覺得我喜歡你啊?”
“啊,看來你就是那種人吧,那種相信世界上有催眠的好騙人類。”
“感覺你的未來是那種會把辛辛苦苦攢了一年的錢全都拿去買彩票,最後破產妻離子散的男人呢。”
陸時花語氣輕柔且平靜,就像是在說著什麼已經被確定了的畫面一樣。
沈七葉合上書,面色複雜地看着一臉平淡的陸時花。
“小花...別這麼說好嗎,你再怎麼詆毀我也沒關係,但是...”
他悲痛地捶了下床。
“但是,催眠...催眠!是真的存在的啊!!!”
他對着白熾燈,虔誠的吶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