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再見故人
宴府廳內,祖母宴老夫人端坐於紅木太師椅上。
她身着一襲綉有繁複牡丹圖案的錦緞衣裳,銀髮高挽,面容慈祥卻透着不容置疑的威嚴。
父親宴忠淮則坐在一旁,面上神色亦是一派凝重。
他貴為丞相,身着精緻的官服,袍袖飄飄,顯得既威嚴又莊重。
而此時,宴霜清的繼母,也就是宴忠淮的繼室——魏采岑,正坐在下席處苦苦向宴忠淮控訴。
“老爺,妾身求您了,您就再想想辦法吧!”凄零的女聲響起。
陽光從窗柩處透了進來,光影錯雜,映照着魏采岑蒼白而焦急的臉龐。
她雙手緊絞着衣角,眼中滿是不甘與乞求:
“婷婷她也是您的嫡女,自小聰明伶俐,深得您喜愛,怎能讓她嫁入祁家?”
“定北侯即將出征前途未卜,祁夫人性格出了名的不好相處,侯府里那些個半大不小的孩子……”
“聽,聽說更是有那等不清不楚的通房女子,這……這如何是好啊!”
魏采岑的聲音顫抖,幾乎帶上了哭腔。
她哭訴道:“老爺,婷婷自幼嬌寵長大,要是嫁去祁家,日後可……可怎麼辦啊!”
宴忠淮見魏采岑哭得梨花帶雨的模樣,嘆了口氣,透着幾分無奈與疲憊。
但終究是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有力:
“夫人,祁家與宴家乃是祖上定下的婚約,豈能背信棄義?”
“婷婷的婚事,確實委屈了她,但這也是命數使然。”
魏采岑聽着,淚水更是止不住地大聲控訴:
“那為何姐姐就能嫁入皇室,享受無上榮耀!同樣是嫡女,婷婷哪裏比她差了?”
“妾身也不強求婷婷也能有這等福分,只是,這天壤之別,未免太過不公!”
宴忠淮一聽這話,登時臉色沉了下來。
他這繼室嬌柔貌美,對他知冷知熱,單純真摯。
唯獨有個致命的缺點——
情緒上來了便口無遮攔。
之前就已經多次跟他私下求情,讓他取消婚約,而他早已對她說過多次這婚約來歷,也解釋過不能取消的緣由。
可她偏偏就是聽不進去。
現在在老太太跟前,竟然還說些這種大逆不道的話,還敢置喙皇室的決定,這不招人嫌么。
“夫人,你怎可如此比較?”
宴忠淮冷起一張面孔時也是怪冷酷無情的,他聲音越來越冷,毫不留情地指責道:
“皇家之事,豈是你我所能置喙?霜清能入皇室,自有她的福分與造化。”
“而婷婷的婚事,雖非盡如人意,但也是我們能為她爭取的最好結果。”
“你身為繼室,要認清楚自己的身份,當以大局為重,切勿再言此等妄語。”
魏采岑聞言,身子一顫,彷彿被一盆冷水從頭澆下。
繼室。
嫁入宴家這麼多年了,她不過是想為女兒爭取點權利,卻依然被自己的相公苛責,要認清楚自己的繼室身份。
可憑什麼呢。
憑什麼她的女兒要嫁給破落戶,而宴霜清卻可以嫁入皇室,就因為原配所出,嫡長身份嗎!
她咬緊下唇,強忍住淚水,正想開口:“可是老爺——”
可話還沒說上,就被宴忠淮立刻凌厲打斷:
“好了!”
此話一出,魏采岑更是渾身一僵。
本來白皙的臉頰上泛起了紅紫色,那是憤怒與哀傷的交織。
她的雙手緊絞着衣角,指節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彷彿要將所有的不甘與無奈都發泄在這不起眼的布料之上。
但為了可憐的女兒,她還是忍下內心的屈辱,擠出一抹笑容:
“老爺,我也並非只是心疼女兒,也是擔心咱們府上啊。這門婚事要是成了,可就是府上的禍根了!”
見宴忠淮並未打斷,她心下冷笑,嘴上卻依舊凄婉:
“祁府已經不如往昔,可偏又是將門,萬一哪日遭機會,起了殺雞儆猴的心思,聖——”
“——繼母怕是歡喜瘋了,竟說起了胡話!”
卻是宴霜清步入大廳,毫不客氣地打斷了她。
“清兒,我好歹是你母親,你怎能如此無禮!”
魏采岑淚眼朦朧地看着自家丈夫,卻見宴忠淮眉頭緊鎖:
“霜清說得沒錯,若是病了便去請大夫換些好葯,免得禍從口出!”
而一直坐在主位上沉默不語的宴老夫人,一看到宴霜清的出現,卻是馬上露出了笑容:
“清兒啊,你可總算是來了,讓祖母好好看看。”
宴霜清緩步走到老夫人面前,臉上帶着溫婉的笑容。
她一襲粉藍色長裙,裙擺隨着輕盈的步伐翩翩起舞,髮髻上的步搖卻幾無波動。
見到宴霜清這般大氣端方的模樣,宴老夫人和宴忠淮不住地滿意點頭。
宴老夫人一把拉着宴霜清的手,語調中滿是關切:
“你這孩子就是要強,前幾日為了學雙面綉竟累昏了,現在可曾大好了?”
宴霜清恭敬地行了一禮,回答道:“多謝祖母挂念,讓您費心,實在是孫女不該了。”
而宴忠淮看着長女明艷中帶着一絲蒼白的面孔,想到其即將嫁入皇室,本來冷酷嚴厲的神色不免緩了幾分。
聽老太太說起,他也不免嘮叨兩句,語氣中帶着幾分責備:
“你這孩子,怎麼不小心着身子?若是傷着病着了,誤了良辰吉日豈不可惜?”
宴霜清飛快地掠過一眼坐在一旁被忽略了個徹底,面色難看的繼母,對着宴忠淮躬了躬身,溫言道:
“父親教訓得是,女兒記下了。以後定會更加小心,不讓您和祖母擔心。”
“只是祖母生辰在即,太后聖誕已近,霜清想着親自以雙面綉技獻上百壽圖,方能盡些忠孝之心。”
祖母聞言,笑容更盛。
她慈愛地拉過宴霜清的手,輕拍了幾下:“你這孩子,就是孝順!”
“既然你下了這般苦功夫,自然不能辜負……”
宴霜清面露難色:“只是因着前兩日昏迷誤了時間,怕是只來得及綉上一副……”
“無妨,先着太后那邊便是!百壽圖由百種字體壽字構成,本就罕見,還是雙面綉……清兒孝心,定能感動上天!”
宴忠淮迫不及待地開口。
只是說完,他才反應過來自己竟替母親做了主,忙不迭地衝著老夫人討好一笑。
宴老夫人瞪了宴忠淮一眼,又轉過頭看着宴霜清:“你父親說的沒錯,自是太后重要些的。”
“但清兒的孝心,祖母心裏清楚,自是這府上獨一份的。”
一通陰陽怪氣,讓宴忠淮有苦難言,只得尷尬地彎着腰連連賠罪。
老太太沒有糾結很久,很快換了個話題,拉着她的手說:“霜清啊,你快看看,這二皇子讓人給你送來的聘禮,真是讓人嘆為觀止。”
宴霜清目光掠過那些華貴的禮盒:“確實是難得一見的盛況。”
宴老夫人輕輕拍了拍宴霜清的手,語重心長地說:“霜清啊,你可知這婚事對我們宴家意味着什麼?”
聞言,宴霜清的眸色先是沉了沉。
一絲不易覺察的冷光從她的眼底飛快掠過。
想起前塵往事,心裏雖有萬分波瀾,但面上依舊是一派從容冷靜。
她微微低頭,溫婉回答道:“孫女明白,二皇子文……文質彬彬,母親為聖上貴妃,自是大有前程。”
宴老太太滿意地點點頭:“正是如此。大皇子常年征戰,而當前中宮無子,剩餘皇子或是尚未成年,或是母族不顯。”
“只剩二皇子殿下乃貴妃之子,溫文爾雅,若得宴家相助,自是如虎添翼!”
“想來咱們清兒,未來還有更大的造化呢!”
宴霜清聞言,輕抿朱唇,不急不緩道:“祖母的教誨,霜清銘記於心。”
她語氣微微一頓,沒有馬上接著說下去。
反倒話鋒一轉:“只是——”
宴老夫人被她的微頓所疑惑,拉着她的手連忙詢問:“只是什麼?”
宴霜清故作為難,佯裝不安道:“只是,有些位置責任重大,霜清擔心自己難以勝任……”
一聽這番不安的話語,宴老夫人卻是笑了。
她輕撫宴霜清的髮絲,安慰道:“傻孩子,你自幼得家族傾力培養,家世容貌才情無一不是頂尖,什麼位置配不得?”
老太太出身豪門,又嫁入相府,一生養尊處優,說話自有一番與生俱來的底氣和自信。
她毫不猶豫地說:“況且,你背後有整個宴家作為支撐,我和你父親,一定會傾盡所有資源,成就這條成龍路。”
“只望清兒初心如舊,莫忘了家族恩惠,日後……對家中這些不成器的,照拂一二。”
而此時一旁的宴忠淮也含笑點頭,眼中充滿了期望。
宴霜清坐在一側,聽着這番豪言壯語,不經意地瞥過已然無法維持表情的繼母,嘴角不免勾起一抹淡笑。
她輕啟朱唇,有意地顯出一股高高在上的優越感:
“既如此,霜清定牢記祖母和父親的囑託,有朝一日光耀門楣,照顧好庶弟和……”
“婷婷妹妹。”
魏采岑登時站起身子,向來溫柔的臉上滿是猙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