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魘市

六 魘市

影珂歸來複命。蝠龍看着西神域的堪輿圖,問:“都處理乾淨了嗎?”

影珂答:“回主人,一刀斃命,她什麼都沒說。”

蝠龍的手指順着晏寧河滑動,“嗯,他們看到你沒有?”

影珂說:“屬下早有準備,他們沒發現我的痕迹。”

蝠龍回身說:“很好,你做得不錯。”斜眼看見錦嫿在一旁,又說:“也多虧錦嫿的妙計,才能這麼成功。如今離事成又近了一步。”

影珂低頭不作聲,明明是她的提議,她日夜監視,她為錦嫿保駕護航,功勞還得分她大半。

錦嫿用鮮紅的指甲碾着花瓶里嬌艷的花瓣,漫不經心地說:“我其實也沒做什麼,只不過擅長些幻術,願意盡綿薄之力罷了。”她得意地笑着,冥蛇一族擅長幻術,她提出用幻影迷香控制那些村民,讓他們自以為得到神示,願意自投羅網。玩弄人心總是這麼好玩。

影珂攥緊了手,掩飾自己的不快,這個虛偽的女人,仗着蝠龍寵愛就肆意妄為。明明她才是陪伴主人最久最中心的人,奈何主人被她蒙蔽。從西域神府的人手下逃出來並不容易,自己的本體是影子才比較容易遁形,但稍微差池也難全身而退。這條毒蛇卻可以高枕無憂,坐享其成。等着吧,主人早晚會看清你。

蝠龍沒注意影珂的情緒繼續說:“其他的部分也要抓緊,半年之內,我要看到結果。”

堂下眾人齊聲應承。

騏風派人把人魚的屍體收拾了。緋絕顏和宗政禮司都默不作聲,這事大家臉上都不會太好看。

宗政禮司說:“我會就這件事跟佐老彙報,請緋絕顏神使立刻跟我回府陳詞。”

嬰寧有些心虛地對緋絕顏說:“姐姐,他們不會責難我們吧。”

緋絕顏伸手去觸摸天井下來的光帶,說:“你以為西域神府的工作效率很高嗎?比我們難堪的多了去了。”停了停說:“要發難最後一拍兩散,我就自由了。”說是這麼說,但這是第一個在緋絕顏手裏爛尾的案子,她心裏更不痛快。她滿以為宗政禮司會用規矩責任歸咎於她,然而他只是看起來同樣不痛快卻沒說什麼。

一般的事件不必上報,但專項調查案卻必須通報各部。除了讓六大部知曉,更需要六大部門參與推進。

在西域神府的會議室,擺着各種字畫的屏風,素凈雅緻,是佐老的風格。可是這裏的人就不怎麼優雅了。六大神官分守各部,並不經常親自到神域府。主要通過網絡視頻參加會議。這絲毫不影響六大神官爭吵得疊疊不休,跟現世那些擠滿了大叔大嬸的菜市場一樣。戶籍司說信息司消息不可靠,凡務司說查捕司辦事不靠譜,典判司說內政司支持不利。還有人直指緋絕顏和宗政禮司玩忽職守的。緋絕顏沒爭辯,把斷音劍往桌子上一扔,“我確實不行,你們來,我退休。”六大神官也不傻,早聽過緋絕顏出身高,如今發現她脾氣和本事一樣大。立刻噤聲,轉而攻擊宗政禮司,批評他身為神使居然監管不力。

“事發突然,卻不偶然,從近百年來的事件來看,關於其中的關聯和背後的勢力,各位應有眉目,下周請各部遞交報告。”宗政禮司此話一出,各位神官又統一噤若寒蟬。

騏風偷偷撇嘴,要說這些神官沒用吧,六大部門管得也將就。要說他們有用吧,一到關鍵時刻就指望不上。怪不得佐老總去雲遊,管偌大的西神域可不是美差。

宗政禮司其實比任何人清楚,和六大神官談不齣子丑寅卯。但,過程要有,不然他們回頭又聯名參他獨斷專行。這些神官更適合服從而不是創造。戲演足了,就散場了。

緋絕顏吵得頭疼,轉身躲出去,忙着用筆記本電腦寫報告,嬰寧在另一處補填調查、批捕的表格,蓋章簽字的,跑來跑去不亦樂乎。

所有人折騰一天,筋疲力盡,緋絕顏回家后,立刻撲進軟軟的沙發里。她覺得寫報告比打架累多了,手臂都僵了。爬起來泡個澡,喝了蓮仲留下的紅酒,睡得一夜酣甜。好像又重複了那個夢……

第二天,緋絕顏翻着系統通告,說得皮裏陽秋,避重就輕,無功也無過,所以她才討厭西域神府。

天色如墨時,門鈴響起,她住這這麼久,少有人打擾。蓮仲和嬰寧他們有密碼,推門就進。陌生人,緋絕顏和其他人沒交集,而且這裏是一層一戶,沒鄰居的。而且有來訪者,物業會先確認啊?

緋絕顏悄聲靠近門口,通過可視門禁看過去,這頎長筆挺的身形,不苟言笑的臉,不是宗政禮司又是誰?

緋絕顏用法力換了一身月白染青的,銀絲綉緞、收腰、圓領斜襟袍。頭髮挽成單螺半月髻。他不請自來失禮,本座可不能失了儀態。

開門,迎客,緋絕顏波瀾不驚。

宗政禮司在看到緋絕顏的裝扮,倒是愣了一下。他一直以為她更喜歡現世那些女子的衣飾。如今才發現,從前女子的裝扮才更能襯托她遺世獨立的美。他沒多看,也沒進屋子太深。擅自拜訪獨居的女子,已有不妥,他不能太過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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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沒打招呼就冒然來訪,但有些事在這不能細說。我只是希望你兌現之前的承諾,移步跟我去個地方。”宗政禮司很真誠又坦然地邀請。

緋絕顏記得,她是答應他一件事,沒想到這麼快來上門收賬。

“自然,我言出必行。刀山火海,樂意奉陪。”緋絕顏毫不吝嗇。

宗政禮司定定地看了一眼緋絕顏,說:“放心吧,不是刀山火海。”

宗政禮司帶着緋絕顏來到一個燈火通明,熱鬧非凡的長街。

從空中看此街長約十里,其上懸空的艷紅燈籠雙側排開,下面熙熙攘攘的行者染得神采飛揚。遠觀,像現世里受人追捧的網紅夜市。近看,兩側滿滿當當的店鋪和攤位,賺錢的和花錢的沒多少有人樣的。來來往往的,有奇形怪狀的妖,也有半人半妖的怪,也有看似凡人的在閑逛,卻無人覺得異樣。

宗政禮司和緋絕顏慢慢地在街上走着。

宗政禮司說:“這裏是魘市,一個妖、魔、人混雜的地方。”

緋絕顏聽蓮仲提起過,不過自己卻沒來過。蓮仲說過剛開始做生意時,都是和這裏打交道,弄奇缺貨品或者尋找商機,日積月累才有了今日的規模。他常勸緋絕顏來這裏看看,別的不說,這裏的酒是別處不能比的。神界最忌諱貪杯,酒釀得和水一樣薄,還要加上各種強神健體的功效,毫無意趣。而人間的酒雖然好些,但時間太短,不夠醇厚。只有魘市裏的那些行家,懂得用料考究,才有耐心出千年佳品。緋絕顏不想陪木頭閑逛,奈何之前答應有承諾。

行者紛紛,嬉笑吵嚷。宗政禮司和緋絕顏小心避讓着,一個看熱鬧的桃花妖直直地撞過來,宗政禮司單手握住緋絕顏的右肩,右手臂將她護住。那一刻,緋絕顏的心不安分地躁動了一下。

此後,兩人無話,默默地看着煙火重重的店主、攤主迎來送往。緋絕顏不喜歡閑逛,宗政禮司讓她做的事不會就是陪他逛街吧。答應好的事情又不能反悔。

緋絕顏跟着宗政禮司,在一家掛着兩盞金色松果燈的店鋪停下,這店鋪整體用烏木打造,樣式古樸,牌匾上綠色的四個字“阿泰雜貨”。

緋絕顏和宗政禮司進入店鋪,店裏貨架琳琅滿目地擺着各種貨物。玩具、兵器、生活用品、甚至還有現世里的家電,應有盡有。穿着圍裙的熊店主看他們進來,吃力地扭動肥圓的身子,繞過收銀台來迎接,鞠着身子,搓着雙手客套說:“貴客蒞臨,阿泰有失遠迎。”

宗政禮司看着緋絕顏簡單介紹:“這是店主阿泰。”隨後拿出放進密封袋的黑鐵飛刃遞給阿泰,“幫忙看看,這東西的來歷。”

緋絕顏認得那是殺人魚滅口的兇器,倒沒想到他是來查案的。也是,他這麼古板的人,總不會是找她來約會的。

阿泰用碩大厚實的手掌接了過來,從圍裙的口袋裏掏出眼鏡仔細瞧,又放在店裏收銀台的掃描儀上測試。然後才有些結論的樣子:“不瞞神使,這東西不太好確定的。從材質上看用料是傳統的那種,千年之前倒是很多,應該有些資歷的才能用的。黑鐵性滑認主,神界不喜歡用,定是在妖魔之手。至於具體是什麼異類嘛……”阿泰似有難色。

宗政禮司一把碎金拍在台上,“這是上次的報酬,和今後的定金。”阿泰眼前一亮,“這,您太客氣了,為神使效勞是小妖的榮幸啊。”一邊客套,一邊把金子揣進口袋。如今非人之物也認金子,畢竟在現世也值錢可流通。

緋絕顏白了一眼,哪裏都一樣,沒好處就沒方便,真是受夠了,倒是奇怪宗政禮司一口一個規矩的也能紆尊降貴。

阿泰藉著說:“關於這個,我記得爺爺那輩曾經是閑散妖怪,為了混飯吃跟過幾個頭目。其中一個頭目的手下似乎就喜歡用這種武器,叫什麼沒提過。但那頭目似乎是個妖龍,手下那個是女的,好像是個影魔。時間太久了,我也就記得這麼多。”

宗政禮司和緋絕顏互相會意,有線索總比沒有好。宗政禮司回了一句:“多謝,有什麼消息及時告訴我,少不了你的好處。”阿泰點頭哈腰:“那是自然的,自然的。您老慢走啊。”

宗政禮司出了店鋪,把兇器在懷裏放好。緋絕顏暗笑,真難為有人把殺人兇器還放進懷裏當寶貝的。

宗政禮司忽然回頭對她說:“我們換個地方細說吧。”

緋絕顏想回去讓蓮仲打聽什麼妖龍,結果有人要換地方接着來,這半晌也沒用她做什麼,去就去,怕你不成。

這次是一處酒家,花球燈五彩繽紛,門口的狸貓濃妝艷抹身着旗袍招攬客人。

“哎呦,小哥哥小姐姐來了,快進。姐妹們招呼好!”旗袍狸貓這一句嬌軟,讓緋絕顏的心空翻了一下,這也太甜膩了。

宗政禮司卻一臉正色的對狸貓說老地方,老樣子,示意緋絕顏走前面,毫無波瀾地往裏面走,一點不生疏。

店裏黃色的窗格隔間,來來回回的都是身着華麗旗袍的狸貓侍者,熱情招呼,殷勤勸進。划拳談笑聲不絕於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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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過時,緋絕顏看到了露着雪白尾巴,身着漢服的嫵媚狐狸老闆娘。

宗政禮司和緋絕顏剛坐定,酒菜就到了。

說是酒菜,所謂菜是各色乾果、蜜餞還有貓爪點心。

倒是一壺用白水晶裝着的琥珀色的酒,立刻散發著誘人的酒香。

宗政禮司一邊給緋絕顏的水晶被倒酒一邊說:“這裏的葷菜你大概也不會吃,點心果品還是可以的。”

緋絕顏忽然想到狐狸和狸貓開的店,能弄什麼葷菜,用什麼食材,想多了怕要反胃。略微點頭表示同意。

琥珀色的酒在酒杯里如寶石般剔透,是精心濾過的。持杯近嗅,這香氣馥郁得放入立刻能把人醉倒。幾滴入口,齒頰留香,酣甜柔暢,過喉時全無辛辣,意猶未盡,只想再飲。

宗政禮司又給緋絕顏倒了酒,才酒杯輕抿了一點。“這裏的酒是魘市最好的,也幾乎是異世界最好的酒。醇厚奇香,醉人不傷。”

緋絕顏說:“酒是好酒,地方就太鬧了些。這樣也能談事情嗎?”

宗政禮司放下酒杯:“大隱隱於市,越是人多喧鬧,越不容易被監視。”

緋絕顏被監視兩個字驚到,“你是說,你被監視了?”

宗政禮司說:“我不確定是不是監視我,但多次多次行動都能剛好讓關鍵人物逃脫,絕非偶然。”

緋絕顏想到,人魚被滅口,宗政禮司也沒多在意。她拜託他搜集晏寧河的資料,一定有很多關聯者知道他們在追捕人魚,想通風報信簡直太容易。

宗政禮司接著說:“黑鐵飛刃的事,你有什麼印象嗎。我是說背後主謀可能由來已久,你的經歷比較多,會不會曾經聽說或者接觸過。”

緋絕顏不悅地說:“小雜碎一般不會入我的眼。”你這是變相說我老呢吧。

宗政禮司似乎本來也不報希望:“也是。不過一樁樁一件件看起來,幕後的黑手已經伸得很長了,我們要抓緊找出他們的目的。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緋絕顏繼續喝酒,說:“之前那牛頭妖怪審問得如何?”

宗政禮司摩挲着酒杯:“受了刑,什麼也不肯說。倒是當時它帶着的魔魂珠不見了,讓人在意。”

緋絕顏又是一飲而盡,“若不是你們憑空插手,大概也不會如此”

宗政禮司不知是覺得理虧還是覺得不服氣,忽然不說話了,定定地看着緋絕顏。幾杯酒入喉,緋絕顏玉色的面龐,微微染了桃紅,雙眸在酒店霓虹燈的映射下,星光熠熠。不知誰說過,微醺的女子是最有魅力的時候。這點宗政禮司第一次認同。

“你知道鄴國嗎?”宗政禮司在過腦子前就出了口,問得有點弱,倒顯得語氣溫柔了些。

緋絕顏玉指捻起一顆杏仁入口,“嗯?什麼國?”

宗政禮司環顧了一下四周,有些懷念地說:“這裏曾經是鄴國的國都。”又抿了一口酒,“那是個古代的小國,曾經盛極一時,在最後一個君主重病出走之後,迅速沒落,被鄰國吞併了。”

緋絕顏一臉無所謂地說:“一將功成萬骨枯,滄海桑田過去,誰還記得曾經經歷了什麼朝代,誰是帝王,現世都是活在當下的。”

宗政禮司繼續盯着緋絕顏,似乎在尋找什麼端倪。然而緋絕顏沒有任何神色異常。

“這就是我今天拜託你的事,接下來,請發誓對我的問題,所言非虛。”宗政禮司恢復了嚴肅冷峻的樣子。這句話一出,空氣彷彿冷了下來。

緋絕顏自己倒了酒,說:“本來嘛我可能還要看看什麼事,不過衝著你今日的酒。我可以答應,放馬過來。”

宗政禮司堅持地問:“你真的不知道鄴國,也沒去過?”

緋絕顏很坦率:“我年少曾經四處雲遊,並未注意凡間的那些地名,也許去過,也許沒有,但確實對這名字沒印象。”

宗政禮司捏這酒杯的手力越來越大,“你殺過人嗎?我是說人類。”在酒杯裂開的一瞬間話就出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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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重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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