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生死有命隱山林
夜已深。
寒風呼嘯。
唐世勛依舊躺在山道旁的岩石背後。
立泰和湘兒一左一右依偎着他,三人裹着僅有的一床薄毯。
周氏強忍着飢餓與寒冷,神色緊張地盤坐在唐世勛的腳邊。
這一整天,她只吃了半個野果子。
荒郊野嶺的,她也不敢在夜裏生火。
她右手緊緊地握着一根短木棍,懷裏還揣着一把短刃。
雖然她知道若是真有歹人來了,她一個弱女子拿着這木棍和短刃恐怕也沒甚用處。
但至少,也是一種安慰。
唐世勛知道周氏就在一旁守護着他。
但他傷勢嚴重,也沒法說什麼感謝。
更沒辦法起身來保護她和兩個孩子。
肚子雖是餓得咕咕叫,他也只能咬牙堅持。
笑話!我在那一世作為局座大人最信任的特工之一,什麼艱苦的潛伏任務沒幹過?
這點苦,我還受得住!
目前他只想着堅持挺過這傷勢最嚴重的一段時日。
至於什麼大明崇禎十六年,京城那位也沒幾個月活了?天下大勢又如何?他可沒空細想。
一切都得等活下去才能再做打算不是?
倦意襲來,唐世勛又陷入了昏睡當中。
翌日。
上午。
唐世勛悠悠醒轉,緩緩地睜開了眼。
他強忍着右額和肋部的疼痛,撐起身子環視四周。
岩石周圍都是參天的古樹,遠處的風景很是俊秀。
他通過這秀才公原本的記憶得知,這兒是永州府的四明山區。
不少從寶慶府向永州府逃難的百姓,都不敢走官道過祁陽縣。
聽說那邊都已被張獻忠的賊兵攻下來了,因此百姓們只好冒險翻越高霞山和四明山進入永州府境內。
唐世勛輕輕地嘆了口氣,末世將至啊。
他摸了摸右額,好在血已經止住。
什麼?擔不擔心被感染?
他冷哼一聲,這鬼地方什麼急救物品都沒有,生死有命,就看我的命硬不硬了!
相比於外傷,唐世勛更發愁的還是內傷。
如果是摔斷了肋骨,那可就不好辦了啊。
他試着緩緩深呼吸,好在痛雖痛,但似乎不像是斷了肋骨的感覺。
“勛哥兒。”
這時,周氏帶着立泰和湘兒回來了。
她的臉上和手上有好幾道血印子,似乎是被荊棘划傷了。
但她也顧不得這些,將一堆熟透了的野果子放在唐世勛身旁,蹙眉問:“你怎的起身了?快躺下!”
說罷,她就要扶着他躺下。
“嫂…哦不,夫人,我坐一會兒。”
唐世勛有些尷尬地輕咳了兩聲。
周氏也連忙將手縮回,她感到自己的臉有些發燙。
“爹爹!您好了嗎?”
湘兒跑到唐世勛身旁,天真地眨着大眼睛。
多可愛的女兒啊!唐世勛心中暗嘆。
看着湘兒那瘦弱的身子和發黃的臉蛋,他心疼地揉了揉她的小腦袋。
“爹,爹爹,您喝水。”
這時,立泰端着個缺口的木瓤走到了唐世勛跟前。
相比湘兒自然地叫他爹爹,立泰稱他爹爹時,明顯很拘謹。
唐世勛的嘴角抽了抽,忍不住破口大罵:“天殺的張獻忠!”
原來,這秀才公唐世勛家裏有六個兄弟姐妹,他排行老二。
他們住在寶慶府的府治邵陽縣。
今年的年初,張獻忠的賊兵進入了寶慶府境內。
作為有產階級,唐家自然聽聞過這獻賊的可怕,因此他們拖家帶口的和其他幾戶人家一同南逃。
但他們還沒逃到高霞山時,就遭遇了一夥山匪,結果那天夜裏唐家和其他幾戶人家都遭了大難。
那黑燈瞎火的,眾人皆是四散奔逃。
當時唐世勛背着他的親生女兒湘兒,周氏則抱着她的兒子立泰。
而唐世勛當時也是慌張至極,竟是拉着周氏的手就沒命地逃跑。
雖然四人都僥倖脫了險,但唐世勛一個秀才公,哪敢再返回去尋找家人?
而周氏也是欲哭無淚,但事已至此又有何辦法?
再之後,四人在高霞山區遇到了劉志寶等人。
為了不讓這些素不相識的人說閑話,也是為了不引起其他不必要的麻煩。
逃難途中,唐世勛和周氏商議過後,只好無奈地以夫妻相稱。
立泰雖然只五歲,但經歷了這一路的艱辛,也變得非常懂事。
只不過每次稱他的親二叔世勛為爹爹時,他還是有些拘謹和不自然。
“立泰乖,為父不渴,你喝吧。”
唐世勛忍着胸腹的疼痛,伸出右手揉了揉侄兒立泰的小腦袋。
立泰眨巴着大眼睛,這還是二叔第一次如此親切地跟他說話。
他有些受寵若驚地捧着破木瓤杵在那兒。
周氏的眸子裏也劃過一絲疑惑。
要知道這一路行來,勛哥兒幾乎每日裏都會教授立泰背誦詩詞文章,若是立泰背得不好,勛哥兒還會非常嚴厲地批評。
他怎的轉性了?
唐世勛倒是沒甚自覺,他在後世也有一子一女,因為自己的職業特殊性,他沒能好好培養兒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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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只能說是一種遺憾了,因此他更是想要好好地對待自己的親人。
他看着遠處的崇山峻岭思索片刻,沉聲道:“夫人,我這傷勢頗重,還不能繼續前行,但像我們這般翻越四明山的人可不少,安全起見,我們還是離山道遠一些的好。”
周氏輕嗯了一聲,指着對面的高山道:“適才奴家去采野果子時,隱約看到那邊有些人影,恐怕也是如我們這般的逃難者,奴家還尋思着,若是他們過來了,是否要躲遠一些。”
唐世勛點了點頭,周氏的想法跟他不謀而合。
這一路逃難中,百姓們為了自保而結伴同行。
唐世勛和周氏都見多了、也聽多了各種喪盡天良的人間醜惡事。
那棄他們而去的劉志寶一行,實際上已算是非常仁義了。
否則,若是遇上一幫心腸硬的,天知道會如何對待他們這一家四口?
唐世勛已決定,在身體沒有康復以前,最好是不要跟別的難民碰面。
他很清楚,善良這個詞,在飢餓和人性的各種醜惡面前,是多麼的微不足道。
商議已定,唐世勛低聲道:“夫人,勞煩你扶我起來。”
“嗯。”
周氏也不推辭,她將唐世勛的右手臂搭在她的肩膀上,緩緩地扶着他起身。
唐世勛一起身頓時疼得倒抽了口涼氣。
他咬牙強忍着,在周氏的攙扶下,步履艱難地緩緩向山道旁的樹林中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