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暴雨
“呼……”
房間裏,昏黃的燈光如同落日的餘暉,輕輕地灑在四台常亮的電腦屏幕上。
而其中一台電腦前,坐着一個削瘦的青年,他的黑眼圈如同熊貓一般,深深地烙印在他蒼白的臉上。
然而,他的眼神卻格外深邃,彷彿是一口深邃的井。
四台屏幕里基本雷同的遊戲界面,顯示着這四台電腦都是在開着同一款遊戲。
“瘋子,軟妹幣已經打你卡上了,謝了啊。”
遊戲界面彈出來一個消息提示,上面顯示的id是“豬豬大魔王”。
青年不假思索,十指紛飛。
瘋子:豬哥,客氣,我也看那群土狗不爽很久了,這周一定要把他們干廢啊。
豬豬大魔王:放心,有你這批資源,准贏。
豬豬大魔王:?(???)?
……
陸寧風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
看着手機上的收款短訊,總算是稍稍安心了些許。
“有了這三千,小雪下學年的報名費總算是有着落了……”
起身點了根煙,走出房間。
陸寧風的房間左手邊是一扇緊閉的房門,斜對面便是出租屋的大門。
大廳很小,一張小小的餐桌與兩個椅子便佔去了一半的空間,餐桌上還殘留着一堆方便麵桶。
陸寧風側着身子從餐桌旁過去,吞雲吐霧着來到了更小、僅容一人通過的陽台上。
他不喜歡抽煙,但若不時常借這玩意稍稍緩解一下壓力,他真有些怕自己扛不住。
陸家原本勉強也算得上是小康之家,在大城市裏買了房,父母的工資供着房貸有餘,還讓一雙兒女也接受着良好的教育。
陸寧風也是個爭氣的,考了個好大學,給爹媽狠狠地長了一波臉面。
考入大學,再考研究生,將來出了社會,無論是考公還是憑藉自身能力在社會打拚,都是不錯的選擇,一家未來的頂樑柱已然有了些許氣象。
然而天有不測之風雲。
五年前父母出了車禍,齊齊撒手人寰,留下了一雙兒女。
家裏本就沒剩什麼錢,陸父做生意,還欠着人家三十萬。
那年,陸寧風十八歲,妹妹十三歲。
家裏倒是有不少親戚,只不過兄妹倆頭上頂着三十萬的欠款,去哪都是惹人嫌的。
陸寧風停了學業,帶着妹妹出去租房。
他在大學裏的人緣不錯,宿舍的幾個兄弟都是實在人,合力支援了他一些錢,他租了房子,讓妹妹繼續回學校讀書,他用自己在剛上大學時買的電腦開始打遊戲。
一個只讀了大一的年輕人,在社會上,不犯法的話,通過什麼手段能迅速掙錢?
找工作?不行,沒文憑,沒工作經驗,而他能幹的工作,那點可憐的薪水養活他和妹妹都夠嗆,更別說還清欠款。
那麼,便只有打遊戲了。
代肝、打金、刷資源……便成了陸寧風的工作。
五年下來,勉強算是還清了欠款。
就在剛剛,他湊足了妹妹下個學年的學費,還有富餘。
看來今年能過個好年了。
“嘖……怎麼下個沒完?”
陸寧風站在小小的陽台上,望着窗外的天空,眉頭緊鎖。天空彷彿是一個巨大的漏斗,雨水從漏斗中傾瀉而下,猶如瀑布一般。
陸寧風不喜歡下雨。
父母出事那天,也下着大雨。
不過,想到了某件事,他終究還是驕傲地抬起了頭,不屑地看着烏壓壓的天空,輕哼道:“也不過如此,我陸寧風還是做到了!”
最令陸寧風驕傲的,便是妹妹陸寧雪了。
去年高考,以更好的成績入了他當初的大學。
他一個沒文憑的社會閑散人員,五年來不只是還清了欠款,還將妹妹送上了前途無量的大道。
隨着一根煙熄滅,陸寧風回身看了一下大廳內堆積着的方便麵盒,撇了撇嘴。
“麻煩……”
要是小雪回來看到這一幕,肯定又得發火。
今天是她放假的日子。
陸寧風三下五除二,將方便麵盒都塞到一個大袋子裏,提到陽台,瞅准了樓下不遠處的垃圾堆便甩了下去。
咚的一聲。
“哪個王八羔子丟的?嚇勞資一跳!”
樓下響起了洪亮的叫罵聲,陸寧風置之不理,因為他手機微信響了。
點開消息。
小雪:接我。
十分簡短的話語,隱隱透露着些許冷漠。
陸寧風卻是毫不在意。
父母走的那年,小雪也變得有些孤僻起來,好在過了這麼多年,總算是有所好轉。
陸寧風很清楚她是個外冷內熱的性格,真要是冷漠孤僻的性子,就不會每周回來第一件事就是拖出他堆積如山的臟衣服去清洗了。
“好,你等會兒。”
陸寧風回了個消息,將手機隨手塞入兜里,提着雨傘出門。
“嘖……這雨下的……”
陸寧風撐着傘,看着幾乎沒過腳踝的積水,眉頭緊皺,宛如一座雕塑般佇立在原地。
雨水如瀑布般傾瀉而下,打在傘面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彷彿是在對他發出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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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他的積蓄自然租不起什麼好的房子,這裏是一處城中村,兩室一廳一廚一衛,算上房租水電網費,一個月不過一千五。
只不過便宜是便宜,就是出行條件太差了點。
“來年去小雪大學旁邊找個房子租,也方便。”
陸寧風嘀咕着,穿着拖鞋,提着一雙小巧的雨靴便踏入積水之中,朝着巷子外走去。
還清了欠款,陸寧風可算是能夠鬆了口氣,開始有心力為將來做準備了。
這是一個地處偏遠的城中村,村口便是一條寬敞的大路,宛如一條蜿蜒的巨蟒,一直延伸到遠方。
大路上方還有高架路,像一條銀色的巨龍盤踞在空中,來往車輛奔流不息,如同千軍萬馬奔騰而過。
暴雨傾盆,黑雲壓城。
這種天氣總會讓人想念家中的溫暖。
村口有一個公交站,公交站旁邊還停着不少共享單車,這便是居住在這裏的人們最常用的出行方式了。
公交站之中,一道孤零零的倩影在躲雨,一頭烏黑閃亮的秀髮自然地披在身後,像黑色的錦緞一樣光滑柔軟。
她的眼睛明亮而清澈,彷彿兩顆明亮的星星,閃耀着迷人的光芒。她的皮膚白皙如雪,如同羊脂白玉般細膩,讓人忍不住想要觸摸。
她背着一個水藍色的書包,腳邊放着一個白色的行李箱,正有些失神地看着天空。
少女不知看到了什麼,微微一笑,眼睛彎的像月牙兒一樣,彷彿那靈韻也溢了出來。
不過她很快收斂了笑容,縴手環抱胸前,故作冷漠態,看着大街對面正撐着傘從斑馬線上走來的青年。
青年頂着暴雨,不停看向左右,避開來往的車輛,不一會兒便來到了少女面前。
“看看我撿到了什麼?一個黑長直美少女,家人們誰懂啊,她想跟我回家!”
陸寧風表情略顯浮誇,作猥瑣狀,上去便是牽起了少女的柔荑。
這一幕驚得一個撐傘走過的微胖青年回身看來,看到少女的面容,頓時驚為天人。
看到有男人要非禮她,微胖青年頓時就站住了,就要轉身回去制止。
不過少女下一步的表現卻是讓他目瞪口呆。
她接過了青年手中裝着水靴的袋子,故作冷淡地輕哼一聲:“怎麼這麼慢?”
少女取出水靴,便坐在公交站鐵質凳子上開始換鞋。
什麼嘛,明明是小兩口,什麼撿到黑長直美少女,標題黨都該死。
微胖青年只覺得嘴裏被塞滿了狗糧,在這大雨傾盆的天氣被噎得慌,快步離去。
卻只有陸寧風看到了剛剛那一剎,少女臉上中閃過的一絲羞惱。
陸寧風自然是故意的,尤其是在外面的時候,他偶爾就會“調戲”一下陸寧雪,試圖挽救她那有些孤僻的性格。
他很滿意,最起碼他覺得,小雪雖然冷淡了一點,但至少比五年前好了太多。
陸寧雪換上水靴,用袋子裝好原本的鞋子,站起身來,看到陸寧風眼中的笑意,有些不忿地瞪了他一眼。
只不過,看到陸寧風濃重的黑眼圈,還有眼底透露着的疲憊,她的心口似乎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揪住,彷彿要將她的心臟捏碎一般。
那黑眼圈猶如漆黑的夜幕,籠罩着陸寧風的雙眼,讓他的眼神顯得黯淡無光。
而眼底的疲憊,則像是一片深沉的海洋,波瀾不驚卻又深不可測,彷彿蘊含著無盡的憂傷和無奈。
可就是這樣的一雙眼,在看向自己的時候,卻似乎永遠都帶着光。
她不想讀書,她讀的書越多,對哥哥的負擔就越重。
但哥哥說:我可以落入泥濘里,但你不行,你是我妹妹,我只有你了……
她沒法對哥哥說出拒絕的話語。
她讀書很認真,也很聰明,經常能夠拿到獎學金,這樣可以盡量減輕哥哥的負擔。
只不過那遺留的欠款,以及討債人兇狠的威脅,還是一塊壓在哥哥頭頂的巨石。
帥氣而自信的哥哥,日漸變得滄桑,憔悴。
這一切她都看在眼裏,痛在心裏,但她也明白,哥哥是家裏的頂樑柱,她就是哥哥的希望,將來她一定要帶哥哥過上幸福的好日子。
“ε=(′ο`*)))唉,村裡不肯修下水道,樓下那塊積水都可以養魚了,那就不是人走的路……”
陸寧風絮絮叨叨起來,對為什麼來得這麼慢進行辯解。
“走了哥,回家再說。”
陸寧雪將裝鞋子的袋子打好結,打斷了陸寧風的嘮叨,臉上雖然沒有什麼表情,眼底卻是有着一些笑意。
已經好久……沒聽到哥哥這麼嘮叨了……
陸寧風嘿嘿一笑。
“嗯……回家。”
……
雨越來越大了。
沒有絲毫停的意思。
老天爺似乎是摁着老龍王的頭逼着它往下吐水。
“怪事,怎麼下這麼大的雨?”
司機嘟囔着。
車窗上的雨刮器都快掄冒煙了,能見度還是很低。
“你開慢點!小心行人。”
副駕駛的人說了一聲。
“哎,沒事,我這沒超速,再說了,這麼大的雨,車都少了,哪來的……”
“吱!!!!!!”
陸寧風耳邊最後的聲音是貨車輪胎與地面瘋狂摩擦的聲音,那聲音猶如惡魔的咆哮,又似狂風的怒吼,彷彿要將他的靈魂撕裂。
他只來得及將妹妹護在懷裏。
似乎已經感受不到痛了。
陸寧風艱難抬頭,血紅的雙眼勉強看到離他一米不到的地方,陸寧雪躺在雨水中,沒有動靜。
“小……雪……”
陸寧風想過去,只有左手能勉強動彈了,手指抓在地面,拖動着身子往前。
“小雪……小雪……”
陸寧風爬到陸寧雪身邊,當他看清陸寧雪的狀況時,他的瞳孔猛地收縮,彷彿看到了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
他的身體變得無比沉重,再也沒有了一絲力氣,就像一個泄了氣的皮球一樣癱軟在地上。
他的腦袋重重地砸在了地面上,發出了沉悶的聲響,彷彿整個世界都在顫抖。
“哥……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