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1章 《元日》
隨着六皇子陳琮邁着略顯沉重的步伐緩緩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整個四象殿內彷彿時間凝固一般,再一次陷入了短暫而令人窒息的寂靜之中。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聚光燈般齊刷刷地轉向了陳琦,那一道道目光所蘊含的意味簡直再明顯不過了——你都把人家嚇得不敢作詩了,難道你自己還不得好好展示一番嗎?
陳琦就這樣靜靜地坐在那裏,承受着眾多目光的審視和壓力,心中不禁湧起一股深深的無奈感。
說實話,他打心眼裏就不願意在這樣的場合下刻意去顯擺自己的才華。
這倒不是說他覺得在眾人面前展露才能會有失身份或者顯得過於招搖,只是單純地不喜歡那種像猴子似的被人團團圍住、指指點點、品頭論足的感覺而已。
然而,就在陳琦微微低垂着頭暗自思忖的時候,不經意間抬起雙眸,恰好與顏皇后那充滿希冀的眼神交匯在一起。
剎那間,他只覺得心頭一震,所有想要逃避和拒絕的念頭瞬間煙消雲散。
望着自己母后眼中那份殷切的期盼,陳琦知道,如果自己今天不在此表現一下的話,恐怕這個大年裏,母后的心情都會因此受到影響。
“唉……”陳琦在心底暗暗嘆息一聲,默默地寬慰着自己:“想當年古人尚可身着綵衣以取悅雙親(典故‘綵衣娛親’),如今我只不過是為了讓母后能夠開開心心地過個年,稍稍表現一下又算得了什麼呢?”
寬慰好自己,陳琦緩緩站起身,走到了四象殿中間。
他先是朝陳伽羅和顏皇后抱拳行禮后,略作思索便開始吟誦起來。
“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
“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
陳琦背誦的正是前世北宋時期着名詩人王安石所創作的那首膾炙人口的《元日》。
這倒不是說陳琦自己寫不出來一首有關元日的詩,以至於非得當一個“文抄公”,抄襲前世的佳作來為自己裝點門面。
其實,以陳琦兩世,數十年的學習和積累,寫一些不錯的詩詞,還是很有把握的。
實際上,他之所以選擇吟誦這首詩,是和他此時的處境和心態息息相關的。
身為中元帝國的皇子,王爺,享受了身為皇子,王爺帶來的身份上的和地位上的優越;陳琦就覺得他有義務讓自己生活的這個國家越來越好,讓自己生活的這個國家的百姓們越過越好。
陳琦是真的做不到心安理得的享受特權帶來的便利,還將之當成是理所應當;這真不是陳琦矯情,是他一個從文明社會穿越而來的人,最起碼的道德底線和堅持。
所以,陳琦才會在有機會出宮,前往南境履職的時候,義無反顧的放棄了宮中還算悠閑自在的生活,去了豐都驛那個鳥不拉屎的地方。
才會在去了豐都驛后,想盡辦法的發展當地的經濟,搞錢建設,想要用自己的能力,竭盡所能的造福一方百姓。
才會在回京之後,幾次三番的在陳伽羅面前提出改革意見,希望能夠通過改革,讓中元帝國強大起來,不再受四鄰威嚇,百姓能夠安居樂業。
而陳琦此時的心態,和當年“越次入對”,立志改革的王安石,何其相似。
而這首《元日》,正是作於王安石剛剛拜相,開始推行新政伊始。
1067年宋神宗繼位,起用王安石為江寧知府,旋即詔為翰林學士兼侍講。
1068年,宋神宗為擺脫宋王朝所面臨的政治、經濟危機以及遼、西夏不斷侵擾的困境,親召王安石“越次入對”,想要徵詢王安石對朝政的看法。
王安石隨即上書主張變法,並且詳述了具體的變法章程。
1069年,王安石任參知政事(權同宰相),開始主持變法。
同年新年,王安石見家家忙着準備過春節,聯想到變法伊始的新氣象,才有感而發,創作出了《元日》這首詩。
目前的中元帝國,處境和當年的北宋王朝何其相似?
而陳琦的目前的處境,又和當年的王安石何其的相似?
二人同樣力主變法改革,而且都向掌權者提交了他們的改革意見;並且開始初見了一部分成效。
同樣的,二人對於變法的未來,也有着自己的憧憬和希望;希望自己的國家越來越強,百姓越來越好。
只不過,陳琦相比於王安石,還是多了一分憂愁存在的。
畢竟,熟讀歷史的他,可是知道前世的王安石變法,可是以失敗告終了的,就連因為變法而從西夏人手裏奪回來的六州之地,都被反對者(司馬光)白白的送還給了西夏人。
王安石自己也是鬱鬱而終,沒有看到自己國家繁榮昌盛的那一天。
陳琦其實也是蠻擔心,自己主張的變法,會不會像王安石變法那樣,以失敗告終;最後落得個空歡喜一場的結局。
正是因為陳琦有了和王安石一樣的心境和際遇,他才會在下意識之下,將這首《元日》背了出來。
當陳琦吟誦完畢之後,整個四象殿內瞬間陷入了短暫的寂靜之中。
彷彿時間在此刻凝固,每個人都沉浸在陳琦所誦詩句的餘韻里,細細品味其中蘊含的深意。
數息過後,如同平靜湖面被投入一顆石子般,四象殿的各個角落開始陸續傳出陣陣喝彩之聲。
喝彩聲越來越多,眾人的神情也是頗為激動,看向陳琦時的眼神中,也滿是光彩。
在場的眾人無一不被陳琦的這首詩所深深打動,並且每個人都從陳琦的詩中,領略到了一些與其他人不同的韻味。
而作為政治家、掌權者的陳伽羅和陳環二人,更是敏銳地從這首詩當中捕捉到了陳琦潛藏於字裏行間的思想。
儘管陳琦的表達方式含蓄內斂,但對於同樣擁有卓越文采、心思細膩的陳伽羅和陳環而言,要洞察出這一點並不困難。
陳伽羅和陳環都明白,陳琦這是藉由描述元日時萬象更新的傳統習俗,委婉地抒發著自己渴望變革政治、重振中元帝國雄風的宏偉抱負。
陳伽羅也從陳琦的這首詩中,感受到了陳琦的赤子之心;此刻的陳伽羅才算是真的相信,自己這個三兒子,好像確實是對皇權沒有什麼興趣。
好像對陳琦來說,相比於當一個高高在上的皇帝,他好像更喜歡治理一方百姓,和那些底層人混跡在一起。
說實話,陳伽羅是真的理解不了陳琦的內心想法;但是,貌似這個結果,對於目前的中元帝國來說,又是最為有利,最好的結果。
陳伽羅很是疲憊的嘆息一聲,他此刻的內心,再一次陷入到了矛盾之中。
而此刻的陳環,卻是另外的一種感覺;他感受到了肩膀上那宛若千鈞的沉重的壓力。
身為儲君,他自是所有兄弟姐妹中,地位最高的那一個,也是責任最重的那一個。
他越是了解陳琦的夢想,就越覺得自己肩上的擔子沉重。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夠實現陳琦的夢想,不知道是否能像古之先賢說的那樣,將國家治理成為理想中的那種國度。
但是他想要試一試,最起碼為那個目標努力過了,他就算是沒有成功,也不會因為自己沒有膽量嘗試而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