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青青陌上桑
烙芙敲開東苑主廂房房門的時候,開門的竟是一個穿着黑衣面上矇著黑緞的女子,烙芙意外地正要開口詢問,那女子卻先行一步躬身行禮,聽那聲音十分熟悉,烙芙歪着腦袋想了許久也沒想到她到底是誰,這時穆氏在房中只聽到敲門聲,卻不見來人,於是喊着黑衣女子的名字問是誰來,而那她居然是被烙芙忽視許久的顏澈!?她怎麼會在穆氏房中?烙芙走進廂房,穆氏本來靠在美人榻上閉目養神,聽顏澈說是烙芙來了,忙睜開眼在小南的攙扶下坐了起來。
“蓉兒,是你啊!來,坐娘身邊。”
烙芙難得乖巧地坐到穆氏身邊,疑惑地看了眼站在一旁低眉順眼的顏澈,穆氏見烙芙面帶疑問,解釋了顏澈來東苑的原由,原來這幾日穆氏總覺得腰背酸痛,精神也不是很好,對小南的抱怨時不小心落入顏澈耳中,顏澈便自告奮勇,說是有方法能緩解穆氏身上的酸痛,穆氏實在被這毛病擾得苦不堪,抱着僥倖的心理答應讓顏澈一試,沒曾想這一試卻試出效果來,顏澈也不知從哪裏學來的推拿手法,讓穆氏這副身子骨十分受用,穆氏除此嘗試后食髓知味,於是這幾日顏澈便成了東苑的常客。
“原來如此。”
烙芙聽了恍然大悟,忙向顏澈道謝,顏澈聽了烙芙的道謝,惶恐而不自勝,她俯身跪拜,叩謝烙芙對她的恩德,並許願一輩子做牛做馬跟在烙芙身邊,以報答她對她的恩,烙芙忙示意小竹扶起顏澈,對顏澈想要“以身相許”的報答方式感到十分無奈,再加之剛才在書房裏生的事,更讓她覺得頭痛欲裂。
“蓉兒,你怎麼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穆氏注意到烙芙臉色不太好看,於是握住烙芙的手關切的詢問道,她注意到烙芙自從跨進廂房開始就一直沒有好緒,傍晚的時候,她心裏就開始莫名忐忑,直到烙芙來了才有所好轉,此刻她見烙芙悶悶不樂,心裏又開始七上八下,直覺告訴她,今晚一定會生什麼不尋常的事。
烙芙從呂不韋書房出來后選擇來到東苑,也是為了和穆氏商量對策,可是一踏進穆氏的廂房,看到穆氏的那一刻開始,烙芙就想起那日穆氏因在呂不韋書房門前被拒之門外后,那慘白慘白的臉色,穆氏一定還不知道她即將入宮的事,否則她不會這麼若無其事的樣子,如果她現在告訴穆氏剛才生的事,穆氏的身子還受得住打擊嗎?
“咦,夫人你看,小姐得臉好像腫了一樣!”
穆氏因為心神不寧所以沒有注意到這點,經小南的提醒,所有的人這才現烙芙左臉上略微紅腫的五指印,穆氏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在這丞相府里,唯一有資格動手打烙芙的也就那麼兩個,除了坐在烙芙身邊的穆氏就只剩下呂不韋了。
“老爺他為什麼打你?他怎麼下得了這麼重的手?”
穆氏是把烙芙當成心肝去寵愛,一向是“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平素是連罵一句都會心疼上半日,如今烙芙臉上印上這麼大一個五指印,不啻於是拿刀割了她一塊肉,烙芙從未見過穆氏這般模樣,怕再刺激到穆氏,烙芙閃閃躲躲地沒有正面回答。
穆氏見烙芙不肯吐露實,越覺得事蹊蹺,她轉身讓小竹回話,小竹不知烙芙為何不肯回答,但想必其中有她的道理,於是俯身跪在地上,卻愣是一不,穆氏這回可被氣得夠戧,她從榻上起身,恨恨地道:“好,你們都不說,我自己去問,小南,更衣,我們去相爺的書房。”
烙芙見穆氏真是氣得不輕,又聽她說要去呂不韋的書房,烙芙生怕她這一去會與太后碰面,徒增尷尬,忙攔住穆氏,無奈只好將事的經過一五一十的告訴穆氏,只是省略了呂不韋與太后要聯手對付秦國大王的事,講明原委,烙芙已經不知道要用什麼去形容她的臉色了,
只見她跌坐在榻上,失魂落魄,眼神絕望,她哀悸地掩面嘴中含糊不清地說著:“趙姬啊趙姬,我當初欠你的,你不是早拿蓉兒的命抵上了,現在竟連一個幻想也不能留給我嗎?這麼多年來,我對你一再想讓,如今我已經一無所有,而你高高在上,你難道還不滿足,真的要將我趕盡殺絕嗎?”
由於穆氏的聲音不清不楚,烙芙只斷斷續續地聽到什麼趙姬,當初欠你的,趕盡殺絕之類的話,是誰欠誰的?當初是是穆氏欠了趙姬什麼嗎?所以現在趙姬要想方設法讓穆氏不好過,先是頻頻與呂不韋幽會?再來是將她送進宮裏,她想奪去穆氏所擁有的任何東西嗎?烙芙實在想不明白,穆氏怎麼會與趙姬扯上聯繫,她們一個是位高權重的太后,另一個只是掛了個丞相夫人頭銜的普通婦人。
失憶的烙芙縱然想破腦袋也想不出這其中的關係,原來當年,趙姬還是呂不韋的姬妾時,穆氏就十分不喜歡趙姬,趙姬雖然與穆氏同是出生於商賈富戶,但後來由於家道中落,趙姬不得已淪落風塵,想她本來就姿色艷麗,加之在風塵中打滾歷練,更是學了一身狐媚的本事,平日行事放浪形骸,絲毫不把禮教放在眼中,更三番四次挑釁穆氏,後來,趙姬懷孕了,穆氏是第一個知道的,她氣得無以復加,趙姬只是一個姬妾而已,居然先她一步懷孕,而且以趙姬的性格,若是讓她順利生下這個孩子,穆氏擔心以後她在呂不韋心中的地位會一落千丈,說來也巧,那時呂不韋正在結交秦國送給趙國的質子贏異人,穆氏當時忽生一計,於是對呂不韋提議,要將趙姬送給贏異人,以鞏固呂不韋在贏異人心中的地位,呂不韋思前想後,也覺得穆氏的提議可行,因為他覺得以趙姬的本事,定可以將贏異人收拾地服服帖帖,這會使他日後的大計更加暢通無阻,於是當晚他就將贏異人約到府里,而穆氏眼見呂不韋促成了趙姬與贏異人的好事,她知道她已經除去了這個勁敵,安安穩穩地睡了一夜,直到次日早晨,呂不韋匆匆趕來告知穆氏趙姬居然有了他的骨肉,穆氏見呂不韋有些動搖,勸慰他要以大局為重,孩子日後還會再有,但如果此時不將趙姬送給贏異人,贏異人必然對呂不韋心聲芥蒂,以前花在贏異人身上的萬貫家財不就打了水漂?呂不韋想了之後,覺得穆氏說得不無道理,於是當日就答應將趙姬送給贏異人,趙姬雖然一直到後來也不知道此事是穆氏一手促成,但打落她腹中胎兒的湯藥卻是穆氏帶着下人灌着她喝下的,在灌藥之前,趙姬曾苦苦哀求穆氏放她們母子一馬,並保證她會帶着孩子遠走高飛,永不出現在穆氏面前,穆氏當時只說了一句話:“你昨日與贏異人做出那種醜事,難道還妄想生下呂家的骨肉嗎?這不是給呂家蒙羞嗎?”說完這句話,穆氏親眼看着下人們將趙姬按在床上,灌下了那碗足以改變趙姬一生的墮胎藥,趙姬被迫喝下那晚葯,不多時便覺得腹中絞痛不已,她知道孩子保不住了,她不怨恨呂不韋,只恨穆氏扼殺了她最後一絲希望,她那時便指天盟誓,穆氏今日對她所做的一切,她趙姬以後都會連本帶利的還給她。
穆氏本來不把趙姬的賭咒放在心上,並於此事過去兩年之後生下呂娘蓉,後來趙姬跟着贏異人回到秦國,併當上秦國王后,穆氏就開始忐忑不安,害怕趙姬終有一日會報復當初她的所作所為,不知是上天的安排,還是趙姬真的動了手腳,呂娘蓉的身子一直不好,穆氏日日膽戰心驚地守在她身邊,夜夜焚香祈求上天保佑女兒能長命百歲,日子就這樣過了十數年,呂娘蓉最終也沒能長命百歲,在熬過那個冬季后便闔然長睡,穆氏心裏那根緊繃十幾年的弦終於斷了,她沒能受得住這個打擊,精神恍惚,時好時壞,直到呂不韋將烙芙帶進府中,穆氏才漸漸好轉,如今穆氏乍一聽趙姬又要將烙芙帶到宮中,先聯想的就是早夭的呂娘蓉,不由悲從心起,對自己當初的所作所為悔恨不已。
穆氏一直啼哭,口中喃喃自語,烙芙見她的狀況不太對勁,擔憂地將穆氏覆在面上的雙手扳開,當穆氏將手放下后,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氣,只見她面色醬紫,嘴唇烏黑,瞳仁渙散,一副大為不妙的模樣,但縱然已經變成這副模樣,穆氏忽然出乎意料地從榻上彈起,在眾人還未來的及做出任何反應的時候,往門口走去。
“娘,娘……”烙芙終於反應過來,追上穆氏,企圖將她拉回廂房,可穆氏此時力氣居然出奇的大,拖着拽着將烙芙也帶到門外,這時屋裏的三個人也終於回過神,齊心協力的想將穆氏攔回去,但由於她們怕用力過猛會傷到穆氏,一時間,幾個人在門口僵持起來。
“你們放開我,我再也不能坐以待斃,蓉兒,娘去找你爹,娘不會讓你再次離開的。”
穆氏歇斯底里地說完這句話,用力掙開烙芙她們的鉗制,固執地往東苑門跑去,卻與從外面進來的呂不韋撞了個滿懷,待穆氏看清與她相撞的人是呂不韋時,伸手指着呂不韋的鼻子,卻激動地沒講出一句話來,這時,烙芙她們也追到東苑門口,穆氏聽到聲響回過頭,目光凄涼地看了烙芙一眼,翻了個白眼便昏厥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