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緣生緣滅
曾今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人生如霧亦如夢,緣生緣滅還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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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嬴政從那一巴掌揮下后,心緒一直不寧,總覺得有什麼事要生,歸心似箭,卻又不敢承認,於是在外一直待到日頭西沉時,他估摸着這時烙芙脾氣也該過了,於是渡着步子慢慢走回,卻不知她已不在,等待他的是跪了一地的奴才,以及一院軍士,當然,還有他那丞相仲父呂不韋。
“大王,”呂不韋一眼看見嬴政忙轉身迎接,那些將士也都單膝跪下,本來跪在地上的奴才們更是將頭埋到沙土中,大氣都不敢出。
“仲父,你何以會在此?”贏政意外地看着呂不韋,忙將手中的野花藏在袖子裏,那野花是摘給烙芙的,他在外想了一整天,才想到用這個笨拙的辦法去哄她。
“我再不來,大王是不是準備一輩子也不回去了?”呂不韋聽聞此語,表顯得似乎很不開心,他老成地將手背在身後,語氣裏帶着恨鐵不成鋼的意味:“大王,你怎可如此任性了,須知現在周邊六國因大王是新王而正對我秦國是虎視眈眈,大王你如此掉以輕心,恐給他人製造可趁之機,到時國將不國啊!”
“仲父,”嬴政心中不快,臉色陰沉逐漸下去,他與呂不韋僵持了一會兒,最後不得不咬咬牙放軟語氣說道:“孤王不過是悶得很,出來透透氣,仲父不必把此事看得如此嚴重,況且朝中不是有仲父在么?又怎麼會給他人什麼可趁之機?”
嬴政嘴上這麼說,心裏卻清楚,在他不在的時候,最有可趁之機的應該就是他呂丞相了,他可以趁機擴大他的權勢,如果他這一輩子再也不回宮,那他呂不韋就可以堂而皇之地由仲父變成秦王,一切不就稱了他的心,如了他的意,他還有什麼好不滿的。
“大王,臣老了,隨時都有可能撒手人寰,大王怎麼能事事依賴臣?”呂不韋雖然還是心裏有些不滿,但在聽了嬴政的這番話后,心裏還是十分受用,臉上也漸漸露出些笑意。
嬴政腹誹,不是他呂不韋把政事牢牢拽在手心,他用得着事事依賴他么?想他堂堂一個秦國國君,當得委實窩囊,處處受制於人不說,呂不韋的勢力日益壯大,有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勢不說,還學孟嘗君培養了食客三千,在朝中只有他說話的權利,別人只有靠邊站,甚至連他這個國君都要處處看他的臉色,長久以來,他不是不想除掉呂不韋,實在是無可乘之機,小錯治不了他的罪,反而可能引起他的不滿,除非是逼着呂不韋起兵造反,否則貿然除他,不但可能引起政變,還可能給鄰國可趁之機。
“仲父既然老了,就不該將孤王的事管的如此嚴實。”實在看不得呂不韋倚老賣老的模樣,嬴政心裏真正的想法脫口而出,但是在一逞口舌之快后,又將現場的火藥味挑起。
呂不韋聽了神色一震,他一張臉憋成豬肝色,怒道:“大王,你可是在與為父說話?”
嬴政見氣氛再次被他弄僵,心裏雖不願,卻也不得不說:“仲父莫氣,實在是孩兒心中煩悶,故失禮,請勿與孩兒一般見識。”
呂不韋又要作,可眼珠一轉,硬生生將怒氣憋了下去,他心想,贏政畢竟還是小孩子心性,對他要求過於嚴苛,偶爾耍耍脾氣也屬正常,想畢,他露出不由衷的笑容說:“哈,我孩兒乃堂堂大秦國君,萬人之上,榮華富貴,非常人能及,卻為何心中煩悶?”
“仲父有所不知,不知仲父在來時,可曾看見一名女子?”嬴政剛才的話本來只是隨口說說,現在卻不得不找借口敷衍呂不韋,於是他四下看了看,忽然察覺到有些不對,院子裏如此吵鬧,為何一直卻不見烙芙的身影?她是躲起來了?或者是離開了?想到烙芙離開的可能性,嬴政只覺得心口一抽,無力感遍佈四肢百骸,不,不會的,她那麼看重她的包袱,一定不會不辭而別的,嬴政心裏安慰着自己,這個短暫的安慰卻在呂不韋的回答中崩潰離析。
“女子?”呂不韋知道他指的是烙芙,卻故做驚訝:“是何模樣的女子?”
“是……孩兒的一個女奴而已,早晨被我教訓了一頓,想必是逃走了吧。”嬴政的臉色變得有些不自然,她真的寧願不要包袱也要離開他,他真的有那麼另人厭惡么?
在呂不韋看來,嬴政故作不在意,但眼神卻已經出賣了他,看着他渙散的眼神,以及剛才他藏在袖子裏的野花,呂不韋猜想烙芙在嬴政心裏的地位,於是試探着問道:“來時未曾現什麼女子,現在是否要派兵前去尋找!”
“不用!”贏政回過神來,將憂慮壓下,爽朗地笑了笑:“只不過是一個奴隸而已,仲父,孩兒想早日動身返回行宮,免得母后擔憂。”
呂不韋捻着花白的鬍鬚,揮手示意太監將備好的車攆抬到嬴政面前,嬴政遲疑了一下,回頭戀戀不捨地看了一眼院子,這才上跨上車攆,一路行走,嬴政幔簾的遮擋下疲憊地閉上眼睛,腦海里浮現的儘是烙芙嬌艷的面容,生氣的,開懷的,沉思的,想到這裏他心裏不禁一陣陣抽痛,她真的離開了嗎?難道因為早晨的那一巴掌,他們便失之交臂了嗎?她是去找蒙恬了嗎?不,她是他的,她今生今世就只能非他莫屬,她曾今以那樣的姿態闖入他的世界,現在卻想一不地離開,他決不允許,其實早在遇見烙芙的那一刻,在看到烙芙那種防備的姿態時,嬴政就已經動心了,因為她那時的眼神幾乎與他是那樣相似,他們是同一類人,只是當時連嬴政他自己也不曾覺他對她有了別樣的愫,只是覺得對烙芙感興趣,直到失去的這一刻,他才知道,原來初時設計讓烙芙進不了咸陽只能住在他那裏,到後來藏起烙芙的包袱讓她做他一個月的奴隸,只是潛意識裏為了想留住她,當他終於明白過來的時候,她卻已經不在,不管用什麼辦法,哪怕是不折手段也要將她留在身邊,嬴政捏碎手中早已失去嬌媚的觸感的野花,花汁飛濺到月白色的坐墊上,開出一朵朵明媚的綠花,並漸漸擴散開……
相對於前邊車攆里的嬴政,後面轎子裏的呂不韋思緒也是百轉千回,他與嬴政想得是同一張面容,卻不是同一個人,呂不韋曾經有個女兒,叫娘蓉,除了長相一樣,娘蓉看上去比烙芙還嬌弱些,但她自幼乖巧伶俐,秉性善良,知書達理,深得呂不韋與其夫人穆氏的喜愛,卻不想紅顏薄命,呂娘蓉在兩年前的一場大病中喪生,穆氏從此鬱鬱寡歡,日日以淚洗面,後來更是嚴重到時而清醒時而糊塗,況堪憂,但即便是這樣,穆氏卻始終堅持不給女兒喪,不立牌位,不肯承認唯一的女兒已經不在的事實,呂不韋對此十分無奈,他與穆氏幾十年的夫妻分,兩人自婚後雖算不上舉案齊眉,卻一直相敬如冰,對於女兒娘蓉的早夭,他也是痛入髓骨,但逝者已逝,他不希望穆氏還沉浸在失去女兒的痛楚中,日夜煎熬。
然而今日,烙芙的出現再一次勾起呂不韋對過往的回憶,他腦中多次閃現的是娘蓉乖巧的模樣,漸漸地,似乎又轉化成烙芙滿臉帶血的樣子,他想,烙芙的到來難道是蒼天憐憫他老來喪女,又給他一次見到女兒的機會?
出於私心,他早已囑咐之前陪同在他身邊的劍客費翼先一步將烙芙護送回丞相府,為了能再次見到酷似呂娘蓉的那張臉,也為了安慰穆氏,若見到烙芙能讓穆氏病有所好轉,就算背着嬴政將烙芙藏起來,也是無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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備註:穆氏是呂不韋十九歲時迎娶的正室,邯鄲人,其父穆隘是邯鄲城第二富戶,呂不韋在迎娶穆氏后得到十萬刀幣的嫁妝,這十萬刀幣也是呂不韋行商的起點,在呂不韋一生里有名分的女人除了正妻穆氏之外,還有一個妾,妾為趙氏,乃當時秦朝一都尉之妹。(此趙氏並非指秦朝太後趙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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