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葬禮之上(下)
張悅臨一看就氣不打一處來,直接上前一腳把張垚燒紙的銅盆兒給踢了。
老張趕緊拉住他:“悅臨,你幹什麼?別讓人看笑話。”
“若他爺爺在天有靈,肯定也不會受這個小畜生的供奉。他配嗎?他不配。”張悅臨激動地說。
“爸,你不能因為我不給我小姑作假證,你就這麼對我。”張垚一個頭磕了下去,帶哭腔說,“我小姑倒賣金絲楠木是犯法的,我一個公職人員,怎麼能知法犯法替她作偽證,說金絲楠木是咱家祖產?”
老張一聽,氣樂了,原來是在這兒等着我呢。這是給我挖坑呢。
要是公開承認金絲楠木是祖產,那就該有他張垚的份兒;要是不承認,那也是他高風亮節,給他正了名,而張悅笙賣金絲楠木一事就成了暗箱操作。
“你胡勒勒什麼?你是一點兒都不悔改是吧!昨天上門兒是怕你自己臉面過不去,今天上門兒是為了找你四爺爺敲竹杠,張垚,你是一點兒臉也不要了。”張悅臨氣得渾身發抖。
老張趕緊給他順氣,張悅臨只是輩分小,不是年齡小,也六十歲的人了,到了該注意的時候。
老張看了一眼張垚,淡定從容地說:“既然你是來送你爺爺得,有什麼事兒,等你爺爺葬禮以後再說,現在你先給我跪好了,先好好送你爺爺走。別讓你那點兒小算計,誤了你爺爺的好時辰。”
一番話連消帶打,一下子形勢就逆轉了,大家覺得老張非常有大局觀,反而是張垚,好像有點兒不懂事了。
都不是傻子,不是沒有人看出來他那點兒勾兒巴兒心眼子。
張垚很坦然就去跪長孫的位置,卻被老張示意張悅笙拉開了。
“你跪這兒。”張悅笙把張垚拎到了次孫的位置,讓張淼按在了嫡孫的位置。
東北這邊的風俗是摔盆兒扛幡兒只要親生的就行,不論男女。
這也跟東北以前是蠻夷地帶,受程朱理學荼毒輕有關。
張悅笙此舉,其實就是在親朋面前打了張垚的臉,不承認他是家裏嫡長孫了。
這時,有人環視一周,發現了華點:“鈺鈺呢?他不來給他太爺爺磕頭?”
張垚解釋說:“孩子還小,身子骨弱,他媽怕他招着啥,就沒讓他過來。
老張媳婦兒趁人沒注意,偷偷在小公主耳邊吩咐道:“小老虎,去給你大姥爺磕三個頭,送送你大姥爺。”
小傢伙兒搗騰着小短腿兒吧噠吧噠走上前,小膝蓋一彎就跪下了,規規矩矩給張大伯磕了三個頭。
“大腦耶,小腦斧送你乃啦,那邊兒沒銀氣你啦,你債那邊要好好噠,多保重。”小公主奶聲奶氣地說。
詞兒可沒人教她,都是她自己臨時想出來的,你別說,還挺適合這場合的。
親友們突然看到一個能說會道的白嫩小湯圓,都在納悶兒這是誰家孩子,以前沒見過呀。
互相打聽一番,才知道這就是張悅笙那個要兒不要爹生的那個女兒。
人家隔房的小朋友都能過來給戴孝磕頭,這樣一對比,越發覺得張垚不懂事。
老張兩口子:孫賊,你以為就你會發動老六技能嗎?
小公主看大家一樣一樣給張大伯燒房子,燒馬,燒紙錢,燒用具,燒貢品,好奇地問老張:“腦耶,真噠有地府嗎?”
老張想了想說:“有沒有地府姥爺不知道,但是姥爺知道的是,在人的心裏,是有一座地府的,為他們留住深愛的人,這樣他們深愛的人就不會永遠離開。”
“有一句話叫你害怕的鬼,或許就是別人想見的人。”
小公主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葬禮已經將近尾聲,明灧灧都沒有出現。人都要從墓地離開了,就見明灧灧披頭散髮的沖了過來,狀若瘋癲,對着張大伯的墓碑一頓輸出:“有你這麼當太爺爺的嗎?還回來禍害孩子,你趕緊滾啊,別禍害我兒子。”
原來,是鈺鈺突然發燒了,嘴裏一直念叨着太爺爺。
按照老張老家的說法,就是他太爺爺來稀罕孩子了。遇到這種情況,一定要狠狠地罵他,臊着他,讓他趕緊離開。
但是還有另一種說法,就是子孫沒做到位,老人找來了。
親友覺得,是第二種可能。自己的重孫子不給自己磕頭,張大伯能甘心瞑目嗎?
張悅臨只覺得眼前一黑,人就過去了。大家趕緊七手八腳把他送到醫院去。幸好只是怒急攻心,沒什麼大事。
過了很久以後,大家還在講究張大伯的葬禮,故事真多啊。
小公主偷偷問老張:“真噠系大爺爺害鈺鈺發燒的嗎?”
這個年紀的小朋友都是求知慾滿滿,讓人頭疼的十萬個為什麼。
老張並沒有因為小公主年紀小,就敷衍她,而是耐心給她解釋說:“古人說,疑心生暗魅,知道愧為什麼是一個心加個鬼嗎?行事無愧,心中無鬼。都是過不了自己良心那一關。”
小公主點了點小胖頭說:“腦耶,窩幾道吶。”
葬禮次日,老張去看望張二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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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二伯看到弟弟,十分開心,精神頭兒都好了。他緊緊拉着老張的手說:“弟弟,你別走,等我出院,咱們和你大哥你大姐好好聚聚。”
老張笑着答應了,還安慰他說:“二哥,我不走,我等你出院。”
“前幾天我還夢着大哥了,說他要走了,跟我道個別,我問他要去哪,他也沒說,只跟我說讓我好好保重,彆氣性那麼大。”張二伯跟老張說。
那個時候,正好是張二伯在ICU的時候,生死一線。
老張等人:……
老張忽悠他說:“大哥年輕的時候就愛溜達,老想這兒走那兒走的,但是當時沒那個條件。等有了條件了,又走不動了。你是不是睡蒙了,串台了?”
張二伯說:“還真是。這一覺睡得了長了呢。”
老張要離開時,張二伯說要把錢退還給他,被老張婉言拒絕了。
三天圓墳后,老張遍邀親友,恭恭敬敬地請出了族譜,遍示親友。
“咱家祖上八代都是農民,哪來的金絲楠木?”
“咱家啥底蘊,你們心裏都有數吧。最出息的,就是張悅笙了吧。有啥牛逼拉斯的靠山,能讓張悅笙在京城,國家爸爸的眼皮子底下出么蛾子?”
“張悅笙要是違法,早就被國家爸爸抓起來了,還能放出來?”
“如果你們不信,可以打電話給公家,公家自然會給你們一個合理的解釋。”
“咱們老張家是一家人,雖然做不到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但是一損俱損是一定的。就像這次我大哥葬禮出了這麼多鬧劇,難道別人都只笑話我家,你們都不被刮帶不成?”
老張痛心疾首地說。
老張不愧是教育工作者出身,講話的措辭、語氣、表情都時分有煽動力,一席話說得大家啞口無言。
老張也是知道打一杆子給個甜棗的道理,不僅每人送了一個金飾(現採購的)表示“苟富貴,勿相忘”,還請大家狠狠地搓了一頓兒。
越發顯得張垚做得不地道。
張垚也是親友中的一員,他和明灧灧都來了,還把剛退燒的鈺鈺也帶來了。
鈺鈺蔫蔫噠噠的,整個小孩兒看上去都憔悴了不少。
大人說話,就讓兩小隻去一邊玩兒,小公主就趁機關心地問鈺鈺:“鈺鈺,你腫么發騷吶?”
鈺鈺糾正小公主說:“小嘟嘟,窩系發騷,不系發騷。”
小公主:“窩嗦噠就系發騷啊。”
鈺鈺撓了撓自己的小腦殼兒說:“那窩可能是聽戳了。”
鈺鈺告訴小公主說:“窩太爺爺屎啦,窩想乃給他磕頭,然後窩媽不讓,窩就作人,大聲哭,然後就發騷了。”
“果然像腦耶嗦噠,鬼都繫心擬噠愧疚變粗乃噠。”
小公主拄着雙下巴,若有所思地點了點小胖頭。
燒頭七后,張垚提出來做法事,說他爺這個算是橫死,不是正道兒去的,所以得超度,要不然老來找他。
既然他有這份兒“孝心”,那就讓他花錢張羅吧。反正破財消災的也不是自己。
也不知道他在哪找的和尚,那超度的經文念的,聽着牙酸……
老張覺得讓小公主這個小大舌頭上去念得都比他們溜。
事後,張悅臨臉紅脖子粗地跟老張說:“四叔,我對不起你,是我沒有教育好張垚這個孽子。才讓他做出這麼喪良心的事兒。我要把他逐出家門,我要登報跟他脫離關係。”
老張說:“那你不白生養這個兒子了?這也太便宜他了。記住,吊在驢前面的胡蘿蔔,驢很少真能吃到。”
老張話裏有話地說。
張悅臨:6還是我四叔6,都成9了。
張悅臨反思說:“這幾天我翻來覆去想,也不知道到底是哪出錯了,教出了個見利忘義的孽子。明明小的時候,看着挺好一孩子,早知這樣,當初我就……”
老張白了他一眼說:“你能咋整,還能掐死不成?別自怨自艾了。這事兒未必出在你身上。社會是個大染缸,他身處其中,也有可能沾染。再說自古財帛動人心,以前沒有動心,做個好人,只是因為籌碼不夠,才選擇做個好人。”
“大臨子,你要學會釋懷,指責別人,快樂自己。”
老張拍了拍他肩膀,語重心長地說。
後來,張悅臨天天跟張垚說,只要張垚讓他看到誠意,他會在遺產分配的事後,將他納入考慮。畢竟是自己親兒子,父子哪有隔夜仇。
張垚做孝子賢孫着實好好表現了一番。
結果繼承遺產的時候發現,張淼繼承了百分之七十的遺產。鈺鈺和鑰鑰各繼承百分之十五,暫時由張淼保管。等他們成家立業后才能交由他們支配。
遺囑上連張垚的名都沒有。
為什麼會給鈺鈺和鑰鑰留?這不是也讓張垚跟着沾光嗎?
因為葬禮那天中午,鑰鑰一個人偷偷從學校溜出來,一個人跑到張大伯家,說是要給她太爺爺磕頭。
當時家裏人都去了飯店待客,只有李曉菲在家裏陪着張大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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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她懷孕了,不方便參加葬禮。
聽見敲門聲,李曉菲看到一頭一臉都是汗的張欣鑰嚇了一大跳。
這孩子膽兒可真大,就這麼自己跑回來了,也不怕被人拐了。
鈺鈺和鑰鑰是歹竹里的好筍,要不然鈺鈺也不可能在小公主登基后嫁給她當貴妃。
女帝成了名副其實的可以和唐太宗並列的雄主,而不是韻腳,她的心機和手段可見一斑,能是識人不清,任人糊弄的嗎?
不過錢不在張垚手裏,他花着也不仗義就是了。要求過分,鑰鑰和鈺鈺的伴侶也不見得答應。
這也是為什麼遺囑里特意規定成家后才能動用的原因。
張垚(內牛滿面):我爸跟誰學這麼狗,都是坑啊。
張悅臨始終記得他四叔的一句話:不要為了壞人而辜負好人。
【後記:葬禮一節,有一部分是參考我爸葬禮寫的。
我老家就是這麼規定的,只有死者親生的,才能摔盆兒扛幡。我堂姑是我姐摔的,我爸是我摔的。
當時我還沒到家,我伯父根據我山東老家的風俗,提出來讓我堂哥來,正跟我媽商量誰來呢,主持葬禮的陰陽先生在一旁聽得納悶,就問:“死者沒孩子?”
我伯父說:“有,還沒到家,是個女孩兒。”
陰陽先生一聽,留下話說:“等死者孩子回來我們再商討吧,你們有什麼資格替她決定?”人家就走了。
可能這也是為什麼東北人比南方人接受計劃生育好一些的原因。不是什麼都得是男的才行。
可能因為程朱理學提出來的時候,東北還是蠻夷地帶,受到的荼毒不深。
所以故事裏的張淼是有資格取代長孫位置的。
當然了,明灧灧之所以老拿鈺鈺說事兒,也不是因為重男輕女,而是就想拿這個當由子多佔便宜。
人的思想都是以自身利益為轉移的。必要的時候,封建思想也不是不能拿來用一用的。
鈺鈺發燒,也是根據我爸葬禮上的一個插曲寫的。
我爸去世第二天,因為等着我見最後一面,所以沒有出。第三天早晨,我侄女兒(堂哥的)就發燒了,我伯父說是我爸來稀罕孩子了,他在我家客廳就對我爸出言不遜……
今天寫這篇文章的時候,因為要查查張大姑的孫女兒叫啥(所以我都不願意起名,容易記不住),然後看到有讀者留言說,2046年還能惦記隔房的財產嗎?他/她說她家堂兄弟姐妹就沒有資格。
其實我們前面也說了,老張之所以會遺囑裏帶上親人,一方面是為了照拂他們,更重要的是進行利益捆綁,來保證小公主的安危。如果小公主出現危險,就會被捐贈,只有小公主好好的,大家才有利益。
值不值得鋌而走險,就看利益夠不夠大。如果就是幾十萬甚至百八十萬的,當然不值得。
但是如果利益是一個人這輩子都賺不到的錢呢?
豪門內部的爭產為什麼那麼不擇手段?不就是利益太過誘人了嗎?
張悅笙當時名下財產至少兩億。沒有小公主,就算是均分,一家也能分三千萬。張悅笙不婚不育,第二順位繼承人都有繼承權,怎麼可能沒有人等着吃絕戶?
但是有了小公主這個變數,囊中之物打水漂了,這種落差足夠讓人瘋狂。
張垚面對26億,不就瘋了嗎?
很多人質疑說有錢人手段應該更多。老張要的,不是打臉虐渣的成就感,而是萬無一失。
他不是守財奴,天天算的是利益的得失,他所作所為,只是想守護好他的家人,讓他的家不要散。
所以他會給醫生打賞大幾萬紅包,就是為了確認小公主有沒有事兒,也會捨出一部分家財來保小公主的平安。
錢沒了可以再賺,如果人沒了,就真的回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