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亡靈驛站
齊笙能看出來他很緊張，或許是被這人過於外露的情緒影響了，他也有點緊張。
在被那種目光注視時，他心中隱隱閃過一個大膽的猜測。
但不敢認。
“我不記得你了。”齊笙低聲說，他話音一落，就看到眼前的男人那張臉變得煞白，連話都忘說了。
“以前的所有，我都不記得了。”
男人還保持着半張嘴的姿勢，看着有些可憐。
後邊的話，齊笙突然不想說了。
二人沉默着，齊笙低頭盯着自己的腳尖，煩悶的很。
“你不記得了……挺好……挺好的……不記得好……”男人的聲音很低，要不是齊笙耳力好還真聽不清他在說什麼。
齊笙抬眸，目光堅定地看着對方，問：“所以，你是誰？”
“……趕路人……”男人嘴唇囁喏了下，才這麼說。
齊笙知道他沒說實話，卻也不再問了。
有些事情，不知道答案就不知道吧。
不重要了。
齊笙問：“這是什麼地方？”
那人答：“不清楚，我稱呼它為亡靈驛站。”
聽到這個稱呼，齊笙愣了下：“亡靈驛站？”
“那些都是……”
男人點頭，掃視過那些星光點點時，再看向齊笙時，眼裏多了些笑意。
“你現在這樣很好。”
“他們都很喜歡你。”
齊笙理解，畢竟很難有人會不喜歡自己，亡靈也不意外。
“你在這，待了多久？”
“……很久了……我不記得了……”男人看着齊笙，也愣了下，但很快臉上生出笑意，他語調很溫柔，“這些亡靈沒有意識。”
齊笙不解：“你是例外？”
男人搖了搖頭，他穿着身陳舊的長袍，臉龐輪廓分明，眉如利劍斜插入鬢，歲月在他臉上刻下霜華卻令他更加沉穩。
光憑長相而言，和齊笙並無相似之處。
男人的話打斷了齊笙的思緒，“你到了這裏，我才成了例外。”
“最開始的時候我知道自己死後到了這兒，但我忘記了自己為何而死，於是我一直在想，我是怎麼死的。”
“那段時間我還能思考自己的死因，以及我為什麼會到此地。”
男人輕輕的笑，“你也看出來了，這裏沒有時間一說，就這樣……不知道過了多久，我還是沒能想起來我是怎麼死的，就變得和他們一樣。”
“直到見到了你，我才想起來。”
他的目光溫和地注視着自己，齊笙沒避開，這比剛才他拿那種眼神看自己還難受。
“你怎麼死的……”齊笙聽到了自己的聲音。
男人抬手，又放了回去，沒有下一步動作，自始至終他都看着齊笙，沒有移開視線。
“不重要了，因為你到了，我才弄明白我為什麼會在這。”
為什麼？齊笙死死盯着他，迫切想知道這個答案。
他笑着說：“因為我有未盡之緣。”
“我猜，這些亡靈也和我一樣，生前未曾做過惡事，死後才會得此機緣。”
“得以在這驛站里容身。”
無窮無盡的等待，有些亡靈等到了，有些直至消散都沒能等到。
等什麼？
等一個機會，等執念消散。
好在，他等到了。
“我的時間不多了，原本以為你也……幸好不是，你是有大機緣的人，就是……殺氣太重了……”
“有人曾與我說過，殺氣盛者，常夭壽焉。”男人的眼眶也濕漉漉起來，他捨不得移開視線，一眼也不眨地看着對面人。
“你現在這樣……就很好……很好……”
他一連說了幾個好字，笑的釋懷。
齊笙垂眸，眼眸瞬間濕潤，下意識垂下腦袋。
“什麼都好，就是太執拗了。”
齊笙垂着頭嘟囔道：“我本來就什麼都好……”
“對！”男人聽了，笑容又深了幾分，“回去吧。”
“阿笙……”
齊笙身體瞬間僵住，支撐他行動的發條在這時候生鏽了般，導致他抬頭的時候是如此僵硬。
聽到那兩個字時，大腦一片空白。
男人溫熱的手擦拭過他的臉，在齊笙的注視下，他的臉一點點變模糊，看不清。
“我要走了。”
“別逗留太久，去吧……”
他的身形逐漸若隱若現，彷彿一層薄紗籠罩着神秘的存在。漸漸地，輪廓開始變得模糊，齊笙已經看不清他的臉了。
如同被風吹散的煙霧，絲絲縷縷地逸散開來。
點點光芒從亡靈的核心處溢出，如同星辰般閃爍着，卻又帶着一種無法言說的哀傷。
光芒越來越多，他的身形也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稀薄。
齊笙忘記呼吸，站在原地傻愣愣了看着這一切。
眼前之景如同放慢了倍速，他看得很真切。
亡靈的形態如同融化的雪花，一點一點地消逝在空氣中。
它似乎在做着最後的掙扎，微微顫動着，輕柔而緩慢地包裹住齊笙，星光點點撫摸過他的腦袋。
儘管他是如此留戀，不舍離開，卻無法抵擋這必然的命運。最後，只留下一抹若有若無的光影，轉瞬便徹底消散，彷彿從未存在過一般。
臉上似乎還殘留着那一抹溫溫熱熱，如同父親乾燥溫暖的手掌撫摸孩子的面頰。
齊笙顫抖着伸出手，卻只能觸碰到虛空。
淚水在臉上肆意流淌，他閉上眼睛，努力將他最後的模樣刻在腦海里。
齊笙緊捂着心臟，記憶已然忘卻了所有，然而，那顆仍在躍動的心臟，卻比“我”更早地認出了你。
“我走了。”
再站起身時，齊笙釋然一笑，不知道是說給誰聽，他自顧自大聲說道:“我現在過得很好，有許多朋友、也有親人。”
“對了，我還找了個對象，人特別好，你要是見了也會喜歡的。”
“他對我特別好，我對人家也不孬。”
“我現在在做一件特牛的事，馬上就要成功了。”
“……”
“我……”那句想喊又始終喊不出的稱呼還哽在喉嚨里。
“走了……”
他離開了那片灑滿無數光點的地方，那些躍動的小光點並沒有追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