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鴻漸於陸羽為儀
雒陽城內。
步騎士卒護衛左右,穿行不休,甲葉碰撞叮噹作響。
天子乘輿中,畢嵐眉頭皺成川字,雙手情不自禁的抓住膝蓋。
可以看出,他在快速的梳理着雒陽城中複雜的人際關係。
良久,畢嵐長嘆一聲,道:”這些人,除了衛尉趙謨中立,其他人,全部都間接聽命於太傅。”
“嗯?”
劉辯眉梢微挑,他熟讀歷史,也知道此刻袁隗權勢熏天。
但若是說雒陽城內外的軍隊,目前都聽袁隗的,確實有些匪夷所思。
畢嵐點點頭,繼續敘說:“是的,虎賁宿衛和羽林騎由袁術掌管;
大將軍府中多黨人,而黨人領袖為奔走之友的首領袁紹。
也就是說,除了袁紹原本轄制的一千二百名徒隸。
四千原西園軍和三千五百北軍,以及王匡的五百弓手、鮑信的一千泰山兵,以及武猛都尉丁原、城門校尉伍瓊,全部都歸袁紹統領。
而外軍并州牧董卓,他是袁隗豢養在外的惡犬;
河南尹王允被袁隗救過性命,引為恩人,他們都絕對聽從袁隗的指令。”
劉辯知道歷史的走向,於是說道:“我觀董卓此人有狼子野心之像,與太傅未必同心吧!”
畢嵐搖了搖頭,道:“董卓以罪論死,太傅拔其於牢獄之中,不過一椽屬罷了。
然而數年之間,歷任并州刺史、河東太守和前將軍。
正是源於他感念太傅活命和徵辟之恩,甘願為太傅爪牙!
如此忠心之輩,豈能噬主?
那樣的話,天下士大夫的群體中,哪裏還有董卓的位置。
而董卓之所以桀驁跋扈,那不過是他的手段和保護色罷了,陛下切不可被其欺騙。“
見畢嵐說的如此鄭重,劉辯自然知道這個時候,並不是說服對方的好機會。
於是轉而問:”大將軍府呢?“
畢嵐嘆了口氣:”張璋統領的北軍五校,受北軍中侯何顒轄制,而何顒與袁紹相交莫逆,同為奔走之友。
吳匡所領西園軍,受大將軍府司馬許涼轄制,而具體事宜則有假司馬伍宕安排。
伍宕本身便是奔走之友伍瓊的從弟,袁紹曾經任西園八校尉的中軍校尉,僅在蹇碩之下,其他校尉也多為袁紹友人。”
劉辯無語道:“人常說,袁家四世三公,門生故吏遍天下,沒想到這麼恐怖啊!”
畢嵐點了點頭,不禁感慨:”袁隗表面上不顯山露水。
暗地裏卻用幾十年佈置這場一石三雕的局,真的是令人驚嘆啊!””
聞言,劉辯縱然知道袁隗厲害,但因為歷史上的結局,還是忍不住嗤笑出聲:
“我常聽人說,袁隗年老昏庸,尸位素餐,只求自保,怎麼可能有這麼大的佈局?
至於袁家的謀划者,是不是另有其人呢?”
聞言,畢嵐捋起袖子,身子前探,着急道:“陛下,切莫只看表面。
袁隗先於其兄袁逢登上三公位,怎麼可能不戀棧?
他看似昏庸,實則黨錮中引宦官為內援自保,藉機大肆推舉門生故吏遍佈雒京,又籠絡董卓丁原這樣的人為外援。
與此同時,袁紹守孝六年,成為天下楷模,接着興建奔走之友收買黨人之心,也必然是他在其中推波助瀾。
如今朝堂第一人是他,朝野清流的領袖是他從子!
日常更是在皇宮宿衛安插佈局,暗中掌控了羽林騎和虎賁宿衛。
他下了這麼多的棋,等待的就是一個機會。
大將軍根基淺薄,才會與他結盟,共錄尚書事。
但太傅的胃口顯然不至於此,於是借黨人對宦官之恨,脅迫大將軍何進誅殺我等,逼雙方翻臉;
關鍵時節又坑死大將軍何進,趁機親自矯詔誅殺我們這些宦官!“
說到此處,畢嵐的臉色微紅。
劉辯疑惑道:”坑死我外舅,這個不一定吧?“
畢嵐雙目瞪圓,道:”大將軍進宮前,早已令三署郎看管宦官,並由虎賁宿衛控制南宮的出入。
隨行還有袁術帶領的虎賁郎。
這種情況下,又怎麼會孤身被張讓等人埋伏殺害。
那些三署郎和虎賁郎都去哪裏了?
張讓等人也是驚恐中,喪失了常識的判斷,中了袁隗的圈套!
他就是借宦官之手,殺死掌握軍權的大將軍。
這樣錄尚書事的就是太傅他一人了。
接下來,以為大將軍報仇為由,攻入宮省之中。
呵呵,大將軍部曲攻殺車騎將軍何苗,恐怕也是他的一步棋。
如此招招相連,這種人,怎麼可能是尸位素餐的昏庸之輩?!
至於袁紹和袁術,不過是他的兩把刀罷了,事成則謀取天下,事敗則棄車保帥。“
劉辯倒吸一口涼氣,只覺得脊梁骨發冷。
按照畢嵐所說,袁隗的手段,簡直是驚怖!
這可不是一般的老謀深算。
他下意識的問道:”那接下來,袁隗會怎麼做,直接篡位?“
畢嵐搖了搖頭:”篡位,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要通盤考慮多方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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貿然為之的話,只會留下無窮的隱患。
現在時局雖混亂,但大漢餘威和聲名並未減弱。
而且袁隗雖然權勢滔天,但與常侍勾連的污名還在。
天下士人,尤其那些黨人清流,必定不會服他。
接下來,袁隗會徐徐圖之,以打壓異己,扶植黨羽,最終徹底把京城的政權和軍權收入手中。
數年下去,待時局成熟,天子必然有病暴斃。
袁家可以效仿王莽,立年幼的皇子為弟,再在朝堂議論災變和禪讓,在外平定叛亂。
如此禪位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了。”
不得不說,畢嵐的分析鞭辟入裏。
劉辯稍微有些疑惑:”畢卿如果看的這麼透徹,怎麼還會吃這麼大的虧。”
聞言,畢嵐老臉微紅,慚愧道:“陛下,老奴差袁隗遠矣,之前也沒有看破這老東西。
可現在太傅都已經鋼刀落下,收網兜魚了,老奴若是再看不透,豈不枉為常侍。”
劉辯擦了擦額頭的汗水,若是不知道結局,他必然已經信了畢嵐。
見畢嵐有些激動,他拍了拍對方的肩膀,道:“若按畢卿所說,袁隗是這樣的老謀深算,那麼他的動作,就不是徐徐圖之了。”
“陛下有什麼高見?”
畢嵐既感動於天子對他的親待,又從內心處不認可劉辯的話,是以矛盾中語氣也有了變化。
劉辯問:“袁隗是想要袁家坐天下,還是他袁隗自己坐天下?”
“這,這有什麼區別?”
畢嵐疑惑道。
“區別大了!”
劉辯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線。”袁逢去世的早,現在袁家的主事者是袁隗。
然而他雖然年老,但嫡子尚幼,袁家二代的接班人是袁逢的嫡子,太僕袁基。
如果袁隗坐天下,則嫡系便是袁隗一支。
如果袁家坐天下,則嫡系便在袁逢這一支,有可能是袁基,也有可能是袁紹。
那袁隗忙碌了一生,甚至不顧天下清流的罵名,勾連中常侍袁赦,圖的是什麼?
為了兄長袁逢的後代?他沒有這麼無私偉大吧!“
畢嵐一怔,不可思議的看向天子。
剎那間的恍惚,完全不敢相信這是一位十四歲的少年。
劉辯繼續說道:”袁家現在剷除了宦官和外戚,已經沒有了敵人。
袁隗的敵人,已經從外部,變成內部。
因為袁紹太優秀,袁隗等不起,也不能等。
所以接下來,袁隗會想辦法,把繼承了大將軍何進勢力,掌握軍權,享有天下楷模美名的袁紹逼出雒陽。
如此一來,他自可以拉攏吳匡、張璋、丁原等人,從而把軍權抓到自己手中。
接下來,他會廢黜我這個天子。
然後扶持更年少的劉協上位。
如此他才能看清楚,誰和他一心,誰才是他的敵人。
只有榮登九五,袁隗才能把這天下,傳給自己的嗣子!
而不是袁逢一脈。”
“這,這!!”畢嵐不知何時已大汗淋漓,身子微微顫抖。
劉辯嘴角浮出一絲冷笑。
他的推斷,是以結局倒推,再結合畢嵐對於如今局勢的判斷。
可以說已經無限接近歷史的真相。
袁隗,真的可以說是頂流的權謀大家,只可惜的是,算錯了董卓這一顆棋子。
一子落錯,滿盤皆輸。
......
與此同時,青蓋車的車廂中,袁隗從袖子中取出一封詔書,道:”仲潁的軍隊,可先入城,然後駐紮在顯陽苑。
此事若成,汝當為大將軍、列侯,從此光耀門楣,子孫後代,富貴不絕。“
”小人謹唯主人之命是從。“
董卓依舊匍匐在袁隗的腳下,隨後有些擔憂的道:”只是小人麾下馬步軍只有三千,恐怕不能震懾局勢。
唉,都怪何進那屠夫當初只允我帶三千兵入城。“
袁隗垂下眼帘,淡淡道:”誰說汝只有三千?
可令士卒趁夜深出城,第二日大張旗鼓進城。
城門校尉伍瓊會配合你,如此三番,自然可震懾宵小。
此鴻漸於陸,其羽可用為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