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織夢

第319章 織夢

“317號的排異指數升高了……又一個失敗品。”

“117號到125號倒是都差不多。讓轉運組來吧,這批準備得差不多了。”

星榆注意到,這些人的態度太過隨意了。

對於進行高度機密的人體實驗的設施來說,她們顯得過於……漫不經心。

注射、活檢、器官移植,看似殘酷的實驗反而像是某種例行公事。

片刻過後,一隊工作人員推着轉運艙出現在走廊盡頭。

轉運艙通體漆成冰冷的金屬藍,形狀像巨大的棺材,半透明的觀察窗后隱約可見裏面鋪着的白色襯墊。

狹小的空間只容一人蜷縮,卻給人詭異的安全感。

被選中的孩子們眼神空洞而平靜,已經習慣了這種被轉移的過程。一個接一個,她們安靜地蜷縮進轉運艙,像是歸巢的蟲子鑽入蟻穴。

隊伍沿着走廊前行,輪子與地面發出單調的滾動聲。

遠離了實驗區和蜂房,漸漸地,地板材質發生了變化,金屬質地的地面上開始出現複雜的紋路。

最終,隊伍停在了一扇巨大的閘門前。

這扇門至少有五米高,由某種特殊的合金鑄造。

它就這樣橫亘在走廊盡頭,門框兩側嵌着閃爍的警示燈,合金裝甲板一直延伸到門下,形成完美的密封。

就連星榆藏身的通風管道,也在這裏被厚重的金屬隔板截斷。

沒有繼續前行的方式了。

那似乎是通往更深處的唯一通道。而祈雪就在另一邊。

工作人員進行着繁瑣的身份驗證,但那扇門並沒有立即開啟。她們甚至沒有要等待門開的意思,而是直接轉身離去。

奇怪……

這樣的時間空檔顯得格格不入。

每個環節都被精密計算,每個程序都被嚴格執行,不該出現這種明顯的斷層。

除非,這是刻意為之?

它將這座工廠割裂成兩個互不干擾的世界,甚至刻意製造出這樣的時間差,確保兩邊的人員永遠不會照面。

“你去那邊。”星榆小聲指引清掃者,指了指靠近門邊的監控攝像頭。

隨後,巨大的閘門緩緩打開,從裏面走出來一個……身着深紫色長袍的“梭子侍從”。

神聖矩陣教團的人。

在那一瞬間,星榆從通風管道中無聲滑下,與此同時,周圍的監控攝像頭在一陣電火花中熄滅。

梭子侍從甚至來不及發出任何聲音,脖頸就在她手中發出清脆的斷裂聲。

【我們來處理。】

黑色液體熟練地吞噬了倒下的屍體,星榆靈活地鑽入織錦長袍,前後不過是瞬息之間。

當最後一粒紐扣扣好時,站在原地的已經是一個完美的梭子侍從。

相同的長袍,相同的姿態——只是這具長袍下的靈魂已經悄然替換。

星榆看了看面前的轉運艙,緩緩推着它們走向門后的黑暗。

遮住半張臉的織錦長袍無聲地在地面上流淌,彷彿即將沒入深淵的暗紫色溪流。

在她身後,巨大的閘門開始緩緩合攏,將退路徹底封死。

越過那扇門,視野豁然開朗,巨大的中庭空間映入眼帘。

高聳的穹頂由黑色玻璃馬賽克拼接而成,形成龐大的矩陣圖案。各色的織錦從穹頂垂落,如同凝固的瀑布,絲線紋路在幽暗的光線下詭異流動。

這種熟悉的、莊嚴的建築風格,眼前的一切已經無比明晰——

這裏就是神聖矩陣教團的“教堂”。

檀香與燃燒的灰燼氣息在空氣中流淌,低沉的吟誦聲回蕩在空間中,彷彿連時間的流動都變得緩慢而沉重。

這裏……不太對勁。

她的【不迷者】能力在這裏完全失效了。

銀白色的指引變得模糊不清,就像是被無形的力量扭曲。

這種感覺並不陌生——在F環區域,因為能量濃度過高,星榆數次曾經歷過類似的失控。

但這裏的干擾卻有所不同,這裏的能量和外面是一樣的,卻有着莫名的干擾。

【這裏也是一個界域。】清掃者說,【但不是由整個人類世界共同構建的規則。只有高等的存在才能構建這樣的小型界域,連我們這種層級的存在都做不到。】

“……嗯。”

那個所謂的“永恆織匠”,教團假裝信奉的神明,真的只是一個幌子嗎?

還是說,在這座建築中,潛藏着某種更難以理解的存在?

星榆克制下心中的疑惑,無聲地繼續前行。

方才吸收的記憶在她腦海中緩緩展開,如同一面破碎的鏡子,反射出零星的片段。

那個梭子侍從的記憶出奇地……平凡。

日復一日的工作在她眼中,不過是郊區中再普通不過的一份差事。

像是在寒風中搬運燃料的工人,她也只是個“搬運工”——

工作地點更加體面,制服更加光鮮,而搬運的貨物會呼吸、會哭泣,偶爾還會發出絕望的尖叫。

每天的工作就是在固定時間到達交接點,推着裝滿“被選中的信徒“的轉運艙,腦子裏想的卻是今晚的熱湯麵。這個月表現不錯,積分夠了,也許能申請到個大點的單人宿舍;等脫下這身織錦長袍,回到員工生活區,就能和隔壁的線團學徒一起喝點便宜酒。

“聽說了嗎?411宿舍那個蠢貨,”她還記得昨晚線團學徒醉醺醺的語氣,“把‘永恆織匠’念成‘永恆織工’,這不是純找死嗎?“

“活該被離職,”大家笑得前仰後合,“禱告詞背了一個月還能說錯,這種人就不該佔着這麼好的位置。”

只要不犯這些錯誤,這就是最安穩的差事。

至少不用像在外面那樣,為了一口吃的去冒着無數種難以想像的危險。

教團提供的宿舍雖然狹小,但在這裏至少不用擔心半夜會有什麼東西破門而入。

食堂的飯菜從不缺油水,更不用像外面那樣,需要冒着生命危險去換取一點點口糧。

找到一處安身之所,已經是莫大的幸運。

誰說不是呢?

那些禱告詞確實不該念錯,工作時也確實不該打瞌睡。

這麼簡單的規矩都遵守不了,不是自己給自己找麻煩嗎?

不去思考那些不該思考的事,這裏就是最安全的避風港。

誰在乎轉運艙里傳來的哭喊聲?至少,那不是自己的哭喊。

……

星榆想起了在拍賣會上殺死的另一個梭子侍從。

隔着時空,她們的記憶竟然如此相似,彷彿同一個模具里刻出來的零件。

這些披着華麗織錦長袍的教團成員,虔誠得像是一場精心編排的默劇演員——

也許連演員都算不上,充其量是工廠里盡職的操作工。

這些人不需要靠近核心區域,在地下世界的傳送帶上,她們只是最底層的齒輪。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推着裝滿“貨物”的轉運艙,從一扇門到另一扇門。就像工廠里生產線上的工人,永遠不需要關心半成品最終會變成什麼。

這個地下世界被一道閘門分割成兩個生態圈。科研區用冰冷的數據處理“實驗體”,教團區用莊嚴的詞彙包裝“信徒”,而連接這兩個世界的,是這群為了三餐溫飽、為了安身之所,而心甘情願降格成機器的普通人。

暴行的執行者都已經麻木,不需要去思考自己在做什麼。她們害怕的不是良心的譴責,而是失去這份工作。

那些在轉運艙中哭喊的人,想必也會慢慢沉默。

因為連行刑者都不過是流水線上的一顆螺絲釘,盡職盡責地旋轉着,直到磨損、生鏽,被另一顆新的螺絲釘取代。

人們總說工作是為了活着,但在這裏,工作本身就是另一種死亡。

星榆捏緊了手中的長袍。

這倒是給了她完美的偽裝。

在充滿行屍走肉的地方,誰會注意到一個沉默的梭子侍從?

她雖然地位低微,但卻記得整個教團區的構造。

那些被神聖詞彙粉飾的場所在她腦海中依次浮現——祈禱室、告解室、凈化之所……

每個場所都有特定用途,每一批“被選中的信徒”都會按照相同的路線轉運,最重要的樣本一定會被送往最深處。

既然不能直接定位祈雪,那就順着這條運送的流水線一直找下去,祈雪很可能就在這條線的盡頭。

灰色轉運艙將要被送往通向“凈化之所”,專門處理那些剛被帶來的新人。藍色的會被送往“聖啟之境”,那是更深層的實驗場所。

去往凈化之所的人大多會被徹底洗去意識,成為最基礎的實驗體。但手中這批藍色的轉運艙顯然有着不同的命運。

她延續路線前行。

“聖啟之境”有着壓抑的窒息感。

暗金色的織錦從頂部垂落,隨着某種未知的節奏輕微擺動,地面上圖案被暗褐色的污漬玷污。

無數人留下的血跡,有些已經乾涸發黑,有些還泛着新鮮的暗紅。

若有若無的香灰味道變得更加濃烈,無數大型機群沿着圓形祭壇的邊緣整齊排列,每一台都精確地指向中心。

那些機器是這裏的核心——織夢機。

垂墜的“聖帶”是高精度的神經傳感導線,精確捕捉腦電波的細微波動,頂部的“聖環”是電極陣列,用於定向刺激大腦皮層,兩旁伸展的“聖翼”是超細碳納米管編織而成的神經信號接收器。

最刺鼻的不是檀香,而是那股揮之不去的血腥味。

它穿透香火的偽裝,將這座殿堂的本質昭示無遺——

這裏不是聖殿,而是屠宰場。

“磨磨蹭蹭的,新來的信徒?”操作儀器的色彩注入者抬起頭,語氣不善,“連基本程序都不懂?趕緊給這些虔誠的靈魂全部送上祭台,麻利點。”

星榆還未開口,負責監控整個場地、確保一切正常運行的結構觀察者已經開始檢查轉運艙上的標識。

“2號蜂房送來的,還是織造者序列。不錯,不錯,心識結構穩定,業力波動在可控範圍內。調整下‘大聖譜’的基礎參數,把藥物濃度調到最優閾值。”

“啊,又是織造者序列!永恆織匠在上!”色彩注入者罵罵咧咧地畫了個永恆之環的手勢,“命運之輪啊命運之輪,你怎麼老轉到織造者這邊來?構建意識環境就夠煩了,還得一個個調試記憶節點,這不是折騰人嗎?聖裁者計劃怎麼就被遺忘在命運長河裏了?那活兒多輕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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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喲喂,你又起嗔念,真是心火難消啊。罪過,罪過。清除心識,回歸空性的工作確實輕鬆,但織造者序列可是在重構眾生心相,你這業力纏身的懈怠之徒當然覺得麻煩。”

色彩注入者翻了個白眼,嘴裏念叨着“願永恆織匠保佑”,手指麻利地調出所謂的祈禱文。

星榆認出那是藥物濃度和電擊頻率的數值。

這樣精確的數字背後,是多少人被摧毀的意識?

“煩死了……這群織造者稍微注入就容易過載。聖裁者多簡單,加大永恆織匠的恩賜劑量,意識清空得乾乾淨淨,純凈度杠杠的。誰知道上頭髮什麼神經,非要搞這麼複雜。”

“慎言,慎言。”結構觀察者裝模作樣地雙手合十,目光卻盯着數據流,“眾生相轉,因果不虛。這批求道者的心性可塑性確實契合大道,就用這個解脫參數繼續吧。”

“趕緊把織夢機的功率調到最大,”色彩注入者不耐煩地對星榆說,又補充道,“啊,願永恆織匠指引你完成這神聖的使命。”

星榆走向那台被重重織錦掩映的機器,想要仔細觀察。

毫無來由地,一陣劇烈的心悸。

她剛要伸手,前額卻突然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彷彿有什麼東西要從骨骼里鑽出來。

星榆下意識地扶住額頭。

那裏早已空無一物,拔除晶片后連疤痕都不曾留下,卻疼得如此真實。

若有若無的香氣似乎變得更濃了,垂墜的織錦在眼前晃動,彷彿活過來的巨蟒。

血液在織夢機的影響下劇烈共鳴,似乎回應着某種久遠的呼喚。

“廢品,”一個陌生又熟悉的聲音在意識深處炸開,像是某段被封存的記憶突然蘇醒,“又一個失敗的聖裁者。可惜了,能承受這麼高濃度的藥劑……”

意識開始渙散,她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卻像是兩個心跳的疊加。

織夢機的嗡鳴聲遠去了,檀香的味道無比熟悉,就像刻在身體裏的本能。

祈雪還在……工廠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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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土世界打工指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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