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沖喜
“我不同意，說什麼也不能讓妮兒去給老李家沖喜。”
面色滄桑鬍子拉碴的男子快步衝進屋內，扒開了給妮兒換衣裳的幾雙手。
拉過旁邊表面磨得通透，有些地方露着黑乎乎棉絮的被子。
一把裹住躺在床上只剩一絲氣息的妮兒。
“老三，你別傻，這是個合算的買賣，況且我已經收了人家的錢，人，我是一定要送過去的。”
老太太扭頭衝著幾人吼道：“老大媳婦，老二媳婦，還不動手，人家要的是能喘氣兒的，再晚一些可就賣不上這個價錢了。”
聽到老太太這麼說，兩個婦人相視一眼，就勢要拉開男子，沒想到平時一向沒什麼主意的老三，這一次卻違背了自己的意願，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娘，我求您，我求您這一次，不要賣了妮兒。”
此時的老李家，已經準備好了白幡和燈籠。
“我的兒啊~你怎麼就撇下娘一個人走了~”
坐在地上滿臉痛苦絕望的婦人，淚水簌簌而下，臉上的劣質脂粉花作一團。
“可惜你年紀輕輕，還未成親就……不過你放心，娘不會讓你孤孤單單，一個人走那黃泉路的。”
即便有淚水的遮擋也能感覺到婦人的眼睛裏閃過一絲狠厲。
老李家的大兒子前些天跟着隔壁村老牛家的三個娃，來到盤金河邊玩耍，不巧遇上漲水，一下子將人卷了進去。
剩下的三人站在岸邊傻了眼，還是年紀最小的牛力先反應過來，急忙喚來附近的大人將李狗蛋救了上來。
上岸時都已經沒了氣息，多虧幾個有經驗的老漁民路過，合力施救，才得以撿回一條性命。
不料狗蛋受驚過度，連着兩天高燒不退，李家尋的幾位郎中看了都直搖頭。
第三天看情況不好，想着找人沖喜，李家就把主意打到了牛小妮的頭上。
哪個好人家也不會把自己的孩子送去沖喜，除非特別缺錢或者是像牛小妮這樣，倒霉的名聲傳遍了十里八鄉，家裏人都不怎麼待見，着急脫手。
跟牛家老太太商量好價錢，等着人家送過來，沒想到隔天便一命嗚呼。
“男兒膝下有黃金，你居然為了這個掃把星給我跪下。”
老太太斜眼看向臉色青黑，瘦骨嶙峋，頭上包着透出點點血跡破布條，胸口微微起伏的妮兒，向著床邊啐了一口。
“娘，妮兒她不想去，要不然也不會半夜出走，失足掉進井裏磕破了頭，您就成全我，成全妮兒這一次。”
見沒有打動母親，男子哐哐地磕着響頭，額頭都滲出點點紅色。
“我成全你，誰成全我，老大老二，將老三帶走，別在這兒礙眼。”
門口兩個不知所措的男子聽到老太太發話，進屋子將人帶了出去。
沒有任何力氣，只能任人擺佈的牛小妮，被換好了衣服，臉上塗了大紅色的粉，塞進了破破爛爛的轎子。
老太太看着轎子若有所思，“老大媳婦，你跟着一起去吧，跟人家好好解釋解釋，但是那狗蛋娘要退銀子可是萬萬不能的。”
兩個兒媳婦嘴皮子都不算利索，老大媳婦還稍微強一點，但也是在老太太的管教下養成了現在唯唯諾諾的性格。
看到大兒媳婦雙手抓着衣角，低眉順眼的樣子就覺得有些頭疼，想到狗蛋娘不是個好糊弄的主兒，攔下大兒媳婦，決定自己去一趟。
一路吹吹打打，進了老李家的門。
“兒啊，雖說她是個十里八鄉都知道的倒霉蛋，不過也因為這樣，娘少花了不少錢，有人陪你上路，娘也安心些。”
狗蛋娘聽到外面的動靜便知道是牛小妮來了，趕緊從擺放着屍體的屋子出來。
都知道沖喜都要找個健康的，誰家也不會要個病懨懨快死的人沖喜。
老太太有些心虛，怕被發現，人家找她退錢，想着趕緊把人放下就走。
簡陋的儀式也沒找什麼喜娘，老太太尋思牛小妮一個輕飄飄的小娃，自己給她背進屋，正好不會有人發現，還可以省下一筆錢。
送進了別人家，這頭也就說不清是在哪裏摔的了。
老太太將蓋頭給小妮蓋好，果然如自己想的一樣，輕飄飄的沒什麼重量，往背上一背就要邁進老李家的大門，誰知腳下一滑摔了一個趔趄。
蓋頭就這樣掉了下來，牛小妮頭上觸目驚心的傷口，讓周圍的人都倒吸一口涼氣。
老太太見已經沒有辦法掩飾，只好上前訕訕道：“狗蛋娘，妮兒我給你送來了，誰知好巧不巧，前兩天晚上起夜掉進井裏，摔破了頭，不過人還是好的。”
狗蛋娘心裏一喜，真是天助我也，就這樣放任不管，幾個時辰內也會隨了我兒一起去，不用自己再下狠手，造殺孽。
但是臉上並沒有表現出來，一反常態反而容易惹人懷疑，便擺出一副平時的潑婦姿態，單手叉腰，眼睛一斜，眉毛上挑，氣勢一下子就拉得足足的。
另只手也沒閑着，對着來人指指點點，“牛老太太，你這也太不厚道了吧，所有人都知道沖喜之人，一定是身體健康，我都沒有挑你家妮兒是個掃把星倒霉蛋，起碼不能給我送個快咽氣的人來。”
老太太也不是好惹的，這兩人都是出了名的潑婦，平時人們都繞着她們兩家走，尤其是老太太，哪天氣不順，連路過的狗也要罵兩句。
牛老太太自知理虧，不過沒理也要攪三分，可不能讓到手的錢飛了，要是被人拿回去一個銅子兒，就跟剜了自己的肉一樣疼。
“狗蛋娘，我家妮兒年紀小，有點磕磕碰碰也很正常，養養就好了，都是庄稼人，命硬着呢，過不了幾天就活蹦亂跳的了。”
聽到這話的狗蛋娘，恨得牙痒痒，什麼命硬，什麼活蹦亂跳，簡直頭上都要氣冒煙。
但是一想到，自己可能馬上就要結果一條人命，說話就有些陰陽怪氣，“是啊，養養興許就能好了。”
對於狗蛋娘的反應是老太太沒想到的，已經做好了把妮兒扔進他們家自己跑路的打算，一時愣在了原地，沒有提賠錢的事情，自然是非常滿意，趕緊把妮兒背進了提前安排好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