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火燒桃花
這一夜,陳玉皎躺在床上,許久未曾這麼安靜悠閑地早睡。
沒有家務,沒有操勞,沒有相思,不再想任何人、任何事,一覺睡得十分放鬆而深沉。
只是剛到黎明卯時(早上五點),陳玉皎自然而然就醒了。
是這七年來,她都在這個時候起床,去廚房幫忙為一家人準備早飯,去照顧癱瘓在床的老祖母,身體早已養成習慣。
許多本能,還需慢慢調。
陳玉皎看向角落處、四個並排睡在一張床上的婢女,她們也醒了。
陳玉皎說:“今日緩過來了,走,去挑個最寬敞的院子住。
再去逛街,置辦些像樣的物事,好好慶祝一番。”
瞧瞧她們穿用的,和她一樣,都是戰園裏最差勁的衣裳首飾。
以前不覺得傻,現在完全看不下去。
四個婢女歡喜地服侍她洗漱更衣。
衣服全是老色系,只能將就選了套深青色交領長裙。
走出房門后,四大婢女、十二武衛緊隨其後,已有兩分昔日的氣場。
可到院門口時,幾名戰寒征的將士卻拿着長劍攔住他們。
春鷺直接開罵:“定西王只說查清后再處理,沒說軟禁我家公主吧?
再敢阻攔,全按以下犯上論處!”
十二武衛也緊隨其後,個個冷硬如冰地盯着他們。
幾個將士自然不敢再攔,只能隔得遠遠地跟着。
陳玉皎一路走出去,看清晨桃花樹枝頭的鳥兒,吹清晨的風。
這些年她度過無數個清晨,走過千百遍這條路,可每次皆是忙碌匆匆,還從沒有這麼慢下來過。
原來清晨,是這麼的悠然寧靜、清新怡人。
只是……一路走來,不少晨起的奴僕看着她,皆是低聲議論紛紛:
“喲,這不是夫人么?”
“昨日果然是在玩欲擒故縱呢!”
看那暗淡的穿着,還帶着婢女武衛們來,起這麼早,不就是和以往一樣,早起幫忙做家務事?
“昨日說和離,今日就來掙表現,想得到定西王好感?”
“有些人吶,嘖嘖~真是軟骨頭,裝也裝不了兩日!”
旁邊的院子裏,甚至還有人在喊:“陳氏,既然你來了,來得正好。
昨日你那般惹得凌策軍師不開心,今日定西王要與她釀同心酒。
快把後山那片桃花林院子的鑰匙也拿來,我們好再去選些新鮮的。”
話語裏儘是命令。
陳玉皎移目看去,就看到院子裏一群人正在忙碌。
有的將士拿竹竿打桃花,有的婢女牽着白紗,在下面收集紛紛飄落的桃花瓣。
而方才說話的人,正是戰家的奶娘趙嬤嬤,一大早就帶着戰煊在桃花樹下盪鞦韆。
趙嬤嬤將戰寒征自幼帶大,仗着資歷老,一直自視高人一等。
曾經陳玉皎嫁進來后,為了得到戰寒征的喜歡,總是討好她,送她珠寶,幫她處理雜事。
此刻,陳玉皎淡漠地微微皺眉,同心酒?
她邁步走進院中,最中間那棵巨大的桃花樹下,的確擺着一個巨大的酒缸。
旁邊還布了一張貢桌,上面放置着編織的同心結大紅綢、筆墨等。
同心酒,以桃花為料,夫妻同釀,攜手共系同心結,可百年好合,天長地久。
夏蟬氣得雙眼通紅,這是公主的院子!還是公主種的桃花樹!
趙嬤嬤見陳玉皎沒動靜,邊為戰煊搖着鞦韆邊催促:
“磨磨蹭蹭的做什麼?你來這麼早,不就是想得到定西王喜歡嗎?栽這麼多桃花,不就是為了定西王嗎?
我們定西王不計較你昨日的骯髒手段,願意用這桃花釀酒,都是看得起你,你就偷着樂吧!”
在她看來,陳玉皎愛了戰寒征這麼多年,昨日鐵定是以退為進,欲擒故縱玩手段!
有將士也說:“定西王會公事公辦把銀子結算給你,不像你這等婦人成天只有彎彎繞繞的算計。”
陳玉皎無聲呵了聲,掃了眼滿府的桃花。
“錢就不必了……”
她的話還沒說完,眾人頓時一陣唏噓。
“果然是愛定西王,銀子都不要?嘖嘖~”
“舔着臉往上貼,簡直是毫無骨氣!”
“這等軟奴骨頭,怎麼能做定西王妃喔?怎麼能與凌策軍師相比?”
盪着鞦韆的戰煊,那雙圓溜溜的眼睛更是盯着陳玉皎打量:
“你就是昨天故意破壞我爹娘納吉大典的壞女人?
你就這麼愛我爹爹,這麼卑躬屈膝嗎?
你還喜歡早起做家務?”
不等陳玉皎回答,戰煊就從鞦韆上跳下來,仰着下巴傲慢地說:
“那你就好好乾,把這些桃花樹榦也打掃得乾乾淨淨。
我娘親是謀划天下的大英雄,恰巧最不喜歡料理這些事。
到時候我幫你說說好話,勉為其難留你在我們王府做個家丁!”
他邊說還邊走過來,將一把掃帚塞進陳玉皎手中。
陳玉皎垂眸,目光落在自己手上。
這是曾經執書撥琴、保養得金枝玉葉的雙手。
可現在粗糙,乾枯,手指節上有不少皸裂的口子。
這些年來,這雙手的確拿着掃帚等物,在這戰家後院操勞了七年,伺候了戰家人整整七年!
因此他們所有人總將她視為奴僕,並深以為然。
陳玉皎眸色一點點幽冷,“急什麼,我方才的話還未說完。
銀子,我不掙。但——
十二武衛,將戰園所有桃花,全砍了!”
全場剎那之間震驚,難以置信。
砍了?
這些桃樹全是陳玉皎當年讓人找遍無數山林、歷時整整兩月才找來的近千株桃樹。
尺寸小了,不行。
花枝少了,不行。
樹姿不美,不行。
可謂精挑細選,煞費苦心,還精心栽培五年。
現在她竟說砍了?
趙嬤嬤更是驚:“陳氏,你瘋了?凌策軍師與小公子喜歡這些桃花!定西王也正準備與凌策軍師釀桃花酒!
你要是砍了,一定會惹怒定西王!”
“惹怒又如何?”
“我砍我種的桃花樹,與他們何干?”
喜歡桃花樹,就自己種去!
陳玉皎清冷而立,轉眸直視十二武衛:
“怎麼?本公主的命令,你們不聽了?”
十二武衛從震驚中反應過來,拔出腰間的佩劍上前。
他們漆黑的身影游晃在院中,手起刀落。
“咔嚓!咔嚓!”
一株又一株盛開的桃樹應聲倒下,驚起滿地落花。
眾人本以為陳玉皎只是說說而已,可她真沒有阻止!
她就端莊冷靜地立在那裏,眼中沒有任何不舍,吩咐:
“堆聚!潑油!”
眾人才恍然明白,陳玉皎是說真的,並不是開玩笑!
四大婢女也趕緊去幫忙。
一個時辰,整個戰園的桃花全數被砍下,前院、後院、主院,全砍得乾乾淨淨,堆積成一座又一座巨大的山。
連戰煊吊鞦韆的那棵桃花樹也被砍了,一株不剩!
“嘩!嘩!嘩!”
春鷺帶着人,一桶接着一桶的油潑在盛放姣好的桃花樹上。
陳玉皎眼中沒有絲毫不舍,她本就生自輔國公府,習兵書,學官道,並不喜歡桃花。
當年全是因為戰寒征喜歡才會種植。
如今,她手拿掃帚走到一個油桶前,朝里一揮,那掃帚頭子上瞬間被油漬浸滿。
再往旁邊的油燈上一掃。
“嘩!”
掃帚頭子瞬間燃起,變成一柄火把!
趙嬤嬤總算反應過來她要做什麼,快速上前拽住她的手臂:
“陳氏!你給我停下!我是戰家最資深的老管事,還是定西王的奶娘,我命令你立即停下!不準毀這些桃花!”
今日同心酒的時辰都看好了,怎麼能毀在一個醜婦手中!
定西王定會勃然大怒的!
可陳玉皎幽幽瞥向她:“你是定西王奶娘,又不是我奶娘,我為何聽你的?
且——既然你是他奶娘,也算是半個母親,那你重新為他們種桃花啊!”
她自己的東西,如今就算是毀了燒了,都絕不會再便宜戰家人,不會再為戰家人做嫁衣!
陳玉皎說著,無情甩開趙嬤嬤的手。
手臂一轉,原本拿着的掃帚被她立着持在手中。
她就那麼手持着火把,朝着那堆積成山的桃樹走去。
曾經的掃帚她用來打掃,如今、她用來覆滅!
秀手一揮,“轟!”
在她面前的桃花樹堆剎那之間燃燒,變成一片火海。
一朵朵粉紅色美麗的桃花,全被燒為灰燼,樹榦也在熊熊燃燒。
火光照亮整個戰園,也映紅了半邊天。
這場大火,燒的是她對戰寒征11年的感情,更是燒盡她所有的愚蠢!
陳玉皎將手中的掃帚也丟進去,手裏乾乾淨淨,再也沒有任何掃帚一類。
家務?操勞?討戰寒征喜歡?
呵。
那一切不過是昨日光陰,流逝過後,再無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