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來和離
她聲音虛弱,可喊了很久,沒有人應答。
如此盛大的日子,看守她的將士們都忍不住跑去幫忙。
只有一個嬤嬤留在這裏看着她,卻早已躺在遠處的一搖椅上呼呼大睡。
陳玉皎只覺得可笑。
曾經她把戰園裏的每個奴僕都當做友人,真誠相待。
無論是誰遇到什麼問題,她總是第一刻便幫忙解決,銀兩、房舍從不吝嗇。
有時還經常頂替他們的崗位,幫忙除草洒掃。
但如今她有難……沒有一人在意她的死活……
原來不是真心就能換來真心,更可能是寒心!
戰家這些人,全是沒有心的!
眼下、唯有自救!
陳玉皎仰頭看了眼高高的井口,努力晃蕩着身體,用腳去夠井壁。
水下石頭長了青苔,濕滑。
她的腳蹬啊蹬,踩啊踩,晃得雙腿酸軟、兩隻腳的鞋子都掉了,才總算踩到一處可借力的凸起。
陳玉皎踩着石壁,一步一步艱難地往上行。
她被捆着的雙手也繞動着,讓麻繩不斷纏繞成圈在自己手腕上,縮短羅繩的長度。
但那羅繩粗糙,很快勒破她的皮膚。
鮮血順着她細若竹竿的手臂流淌,流到肩上,流到脖頸,染紅那頸間的白髮。
她的腳也被尖石劃出一條又一條的血口,紅色的血跡不斷在井水中暈染。
好疼,好疼。
可陳玉皎顧不得,她從沒有一刻這麼想活下去。
她繼續踩着凸石。
手腕上的羅繩不停纏啊纏。
終於,半個時辰后,她總算從井口爬了出來,“咚”的一聲癱軟在地。
全身是血、渾身濕透的她躺在地面,狼狽如落水的狗。
而旁邊遠處的桃花樹下,秋嬤嬤還躺在那逍遙椅上,睡得安然帶笑。
那是一個戰府的老奴,負責照顧老夫人的。
年近半百,卻身形圓潤健康,皮膚上沒有多少皺紋,頭髮也只是兩鬢有少許斑白。
連戰宅一個奴隸,這些年都過得比她輕鬆、比她好。
陳玉皎,曾經的玉華公主,該站起來了!
戰家這一窩白眼狼,養得也該夠了!
陳玉皎撐着井口,艱難地站起身。
她看到旁邊放着的竹簡,是和離書。
拿起,無心再管任何人,一步一步往外走。
打開沉重的院子大門,有光照了進來。
好明媚。
陳玉皎提腳跨出門檻,一步步走出那個主院,恍若走出一個束縛的牢籠!
外面一棵桃花樹下,春鷺其實一直候着,早前哭暈了過去。
此刻看到她出來,還滿身是血,全身濕漉漉的,春鷺頓時上前,眼淚吧嗒吧嗒直掉:
“夫人……嗚嗚嗚……嗚嗚嗚……他們怎可這麼過分?”
將夫人傷成這樣,還大張旗鼓為新人納吉。
夫人等了整整六年,好不容易等到將軍凱旋,等到的卻是新人笑嗎!
“別哭。”
陳玉皎卻異常平靜,安撫,“我沒死,還活着。”
甚至從沒有這麼清清醒醒地活着!
她吩咐:“從今以後別再叫我夫人,去將這些年你記的賬簿拿來!”
這些年,春鷺非要記錄她在戰家的每一筆花銷,事無巨細,毫不遺漏。
她罵過很多次,說一家人不必分得那麼清楚,可春鷺不肯改,還說萬一哪日公主清醒了呢?
即便沒清醒,如此記錄著,也能讓將軍清楚她到底付出了多少,陳玉皎便由她去。
此刻春鷺身軀僵着,瞳孔直顫。
所以……在她這有生之年,她終於等到公主清醒的這一日嗎?
陳玉皎已在她的熱淚盈眶中,光腳踩着青石,一步一步、朝着祠堂的方向走去。
*
戰家祠堂。
桃花掩映,紅綢系掛,喜慶非凡。
恢宏的殿前廣場足有上百平方,兩邊席位賓客滿座,全是京中舉足輕重的人物。
廣場中央佈設祭桌、祭爐等,祭司方士們正在做法,鐘鼓齊鳴,銅鈴央央。
主祭司看着出來的卦象,眸色難得震顫:
“此樁姻緣若成,能引鳳出,天下歸一!吉!大吉之象!”
全場瞬間嘩然:
“這是百年難遇的吉卦啊!”
“神靈是在昭示,定西王與凌策軍師聯姻,將是華秦一統天下的徵兆!”
“華秦第一女軍師,設計坑殺西戎兵馬十萬,與定西王攜手,日後定會再揚我華秦國威,能不大喜嘛?”
“喜!此乃大喜之姻緣啊!”
在所有人的祝賀聲中,坐在主位的戰寒征,那一向冷峻的容色也染了喜意。
他命令:“鳴炮慶賀!”
一聲令下,百串鞭炮掛在宗祠附近,點燃。
“砰砰砰!”
爆竹聲夾雜着樂師們的吹奏鐘鳴聲,震耳欲聾,響徹半個咸陵城。
陳玉皎就是這個時候走來的。
她滿身是血走到宗祠門口,就看到喜慶的煙霧瀰漫,漫天都是紅色的紙屑洋洋洒洒。
好熱鬧啊。
整個戰家都籠罩在喜氣之中。
而她粗衣濕潤,白髮凌亂,乾瘦的雙腳還淌着血,鮮血流了一路。
這般狼藉,與盛大的場景形成鮮明的對比。
守在宗祠門口那些威武的將士見到她來,立即整齊劃一放下長矛,攔住她的去路。
“你來這兒做什麼?”
將士們看她的目光還十分鄙夷,紛紛唾棄:
“納吉已出卦象,定西王與凌策軍師是天作之合!大吉姻緣!得天佑!”
“我等昔日親眼見證他們並肩攜手,共謀戰局,他們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設!”
連旁邊一些進不去的、圍觀的低位官員家屬、奴僕們,也在紛紛勸:
“快走吧,你這種只會家長里短的醜婦,實在是配不上定西王了。”
“你進去哭鬧,也只是自取其辱!”
“你這等醜婦實在沒法和運籌帷幄、陳師鞠旅的凌策軍師比!”
一聲聲鄙夷如漲潮沸騰。
陳玉皎直直立在那正門口,瘦骨嶙峋的身軀如一尊刀山火海中的雕像。
“不比了。”
“去通傳,我來和離!”
“我要與你們將軍——和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