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女僕
一整晚那個分數都在自己的腦海里不停地跳,褚茫茫閉上眼強迫自己入睡,淺眠間又夢到那似真似幻的界面,折騰得她輾轉反側,最後不得不起身下床喝水。
來來回回的,就聽見薄被下面傳來的嘟嘟囔囔的聲音:“茫茫,你怎麼還不睡呀?”
“吵、吵醒你了嗎?對不起……”她輕聲說話,端着杯子坐在床上,半分不敢亂動。
馬帆也不出聲,在床上滾了幾圈,過了好一會把枕頭扶在身後,從床上坐了起來揉眼睛:“怎麼了,有什麼心事?”
褚茫茫挺了挺僵硬的腰身,吞吞吐吐道:“我高考成績出了。”
馬帆倒是一愣,緊跟着問:“多少?”
“六百三,文科。”
“我還以為你是學習不好才這麼早工作的,沒想到啊……”馬帆眼裏頓時對她有了改觀,說起話來也不似原本那麼粗聲粗氣了,“還能報專業吧,你想沒想過報哪兒?”
褚茫茫看了看她,復又低下頭,十分不甘心:“怎麼報啊,就算能去我也沒那個錢讀大學,家裏也不會允許的。”
“到底怎麼回事兒?不允許?”馬帆仔仔細細地打量她,腦中已經對她的出身有了大致的猜測。
“唉,我爸媽一直想生個兒子,我上面有個姐姐,下面有個妹妹,最小的是我的弟弟,今年剛上小學,本來他們是不想讓我上高中的,但是我姐結婚了,婆家給了不少彩禮,挺多錢。今年……姐姐離婚了,還帶一個女兒住在家中。你能想像得到嗎,從生我妹妹開始家裏就不停地罰款,罰了還超生,超生完又得罰,不僅要交這些錢,還得養活孩子。”
她看馬帆一眼,對方聚精會神地聽她講,她又絮絮叨叨講下去,還帶着一種十分古怪的自嘲意味:“其實我爸開了個餐館,前幾年收入還行,政府搞規劃把餐館給徵收了,這錢被我爸他一個哥們借走了,那人還沒還錢就病死了,我家又不好去要債,弄得現在家裏窮得根本揭不開鍋。”
馬帆決計沒有想到這麼慘的故事竟然發生在眼前的人身上,她搓了搓手,嘆了口氣:“其實可以申請貸款的,還有什麼,助學基金,國家補貼,打個電話跟家人商量一下,沒準一個心軟就讓你繼續讀下去了。”
褚茫茫苦笑:“如果是一般家庭還真可能,可是我真的沒有理由再讓他們為我付出什麼了,我……其實是我現在的媽媽的妹妹的女兒。”
馬帆控制不住地翻了個白眼,打斷她:“你確定不是在給我講睡醒后的故事?”
“真的,雖然剛知道那會兒我也不信,要知道我從小就覺得自己特別普通,這種事情怎麼可能發生在我身上呢。”這還是那酒鬼爹喝多了吐出來的話,後來拿着去跟媽媽求證,竟然還是真的!所謂“酒後吐真言”,“古之人誠不欺我也”。
馬帆從原本盤腿的坐姿改成了鴨子坐,定定地看她:“那你……親媽去哪兒了?”
“據說還活着,從小學舞蹈,後來去了北京,但我印象裏面就沒有這號人物。”褚茫茫咕咚一聲喝光了杯子裏的水,狠勁兒把杯子戳在床頭上,調整兩條長腿也學馬帆的姿勢坐穩。
“說出來好多了,既然他們養了我這麼些年,我憑什麼不甘心棄學呢,我應該賣腎、賣血、賣眼角膜,以此償還他們對我十八年來的養育之恩,我應該嫁給一個七八十歲的糟老頭子,用百萬的嫁妝填滿他們的住房,給我弟弟攢夠買別墅娶小老婆的錢。”
褚茫茫想起離家前那個酒鬼爹如雷聲轟鳴般的咆哮,心肝不由得顫抖,有點抑制不住想要落淚,她這個年紀要她跟一個陌生男人結婚,她怎麼做得到呢,要償還也不是只有這種方法。
“……別這樣。”
這壓抑許久還能控制着講冷笑話的情商喲,馬帆乜她一眼,就這想法還能說服她自己無怨無悔地放棄?
也許上天對她來說是不怎麼公平的,這個家庭重男輕女,有大半的時間承受着貧困的痛苦,剝奪了她讀書的權利,可是換一句話說,要是沒有養父母十幾年的養育之恩,興許她連命都沒了。
可是這個道理無法讓她一時明白,也許她明白,卻無法讓自己接受。這樣一個年紀的女孩,總是容易陷入怨天尤人的境地。
馬帆是一個容易被感化的旁觀者,一旦同情心撬開了她的雙眼,她將無視據於高地的理智。
她很想讓褚茫茫解開心結,懷着一種感恩的心態去面對家人,但是她的內心深處更想跟着吐槽,哎呀你家怎麼這樣呢,既然不能好好對你為啥還要養這麼多年,難道不能扔到孤兒院嗎,還有什麼重男輕女,特么的很落後好嗎巴拉巴拉巴巴拉小魔仙……
“其實茫茫,大學什麼的,不讀也罷。”半天,馬帆憋出這麼一句話。
還是句非常不入耳、非常讓人難過傷心的話。
褚茫茫非常幽怨地看了她一眼,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時候不早了,睡吧。”
“額……”馬帆聽出了她語氣里的冰涼,卻怎麼也想不通自己哪裏說錯了,她打小學習就不怎麼好,父母也沒什麼文化,不大看重她學習,所以上不上大學對她來說很無所謂,並且現在大學生研究生就業率低,畢業后工資低,還不如她這樣早點下學幹活的呢。
馬帆沒什麼心思,房間裏面沒什麼大動靜,沒過一會就睡著了,倒是褚茫茫,兩眼瞪着灰暗暗的天花板,眼睛越來越澀。
第二天一早她是被馬帆衝著耳朵大喊其名才醒過來的,時間真的是不早了,加上她昨天沒值晚班,早晨應該起得更早,可是她太累了,沒有精力,下床的時候腿腳軟塌塌,提着裙子下樓時險些踏錯台階。
衛洋主動過來關照她,許多活計一個人幹了不少,替她減輕不少壓力。好不容易閑暇過來,她縮在前台的轉椅上,手指“啪啪”點着鼠標,瀏覽器上不停刷下高校主頁。
“你說,s城有哪些一本大學,文科專業比較多的?”
衛洋一愣,頓時明白過來她的想法:“怎麼,你想投檔?”
“嗯……”她的底氣明顯不足,“我想試試,一般高校都是九月初開學,還有兩個月的時間,說不定我可以攢夠學費。”
衛洋馬上扶了扶眼鏡,掰着手指跟她細算:“茫茫,這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假設學費五千,還有課本費住宿費等等雜費,一個學期最少也得三千,這些要你一次**齊的就差不多八千,再加上生活費最少也得兩千吧,一萬塊,你怎麼攢?”
“你很了解?”
“是啊,我也是上過大學的人,待業的應屆生。”衛洋攤了攤手,想跟她表示自己這德行,大學四年確實是白念了。
“喂,別勸我這麼早放棄好嗎,沒經歷過填志願的高考不是完整的高考,要是錢沒攢夠,大不了開學報到不去就行了。”她旋過身,目光再一次聚在電腦屏上,心卻亂得像團麻,猛地又轉過頭來,“哦對了,我剛剛問你來着,s城有哪些本科類大學?”
“你能想到的專業,基本上都有吧。”
“……”他還真說句實話,s城文化建設絲毫不亞於北京,並且某些地方做得更好。
她以手托腮,說什麼專業呢,其實具體的她還真沒想到,她比較偏向歷史學類、文學類,但是就業什麼的,並不樂觀。
有了這樣一個明確的想法之後,她心裏倒不似前一天那樣煩亂,目標很重要,至少她已經決定了自己將要做什麼。
快到十一點的時候,衛洋就讓廚房抓緊做任綠預定的幾道菜,十一點半的時候,都已經打包好了,他問褚茫茫的狀態還能不能送飯,她回答,當然能啊。
她把木質食盒一樣樣整齊擺在小竹箱裏,提着便出了悅來客棧。
“過馬路的時候別忘了,注意看兩旁的車!”衛洋啰啰嗦嗦的話從裏頭飄了出來,褚茫茫皺眉笑了笑,心想自己又不是幼兒園小孩,難不成連過馬路都不會嗎?
剛走兩步,幾個黃毛白皮膚的外國人十分狂熱的涌了過來,眼睛瞪得老大像是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hey!lookatthechineseskivvy!”
她剛剛下過高考考場的耳朵異常靈敏,聽出了對方所言,她穿的是一身漢服啊卧槽,怎麼就是中國侍女\女僕了!
幾個外國人掏出手機對着她這一身,咔擦擦拍了個沒夠兒,好吧,她算是個有耐心的,除了睡眠不太好導致有點面癱之外,她還很有興緻地豎了個剪刀手,以示她作為中國人的對外友好態度。
待這夥人一走,她趕緊加快了步速,大步朝着嫩蕊走去,因是來過一次,輕車熟路,不必費心尋找。
眼看到了門口,稍有幾分放鬆,突然從一旁的路口飛速竄過來一輛敞篷跑車,一邊衝撞一邊發出“唰”的巨大剎車聲,她猛然轉過頭,大紅色幾乎要亮瞎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