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巴掌
諸葛握龍凝着屏幕直到手機休眠,緩緩地垂下手臂閉着眼睛想事情,偷聽不是個好習慣,他只是不小心聽到了而已,從沒想過褚茫茫會有這樣的遭遇,能學表演的孩子家境都差不到哪裏去,可她連讀個大學都是瞞着家裏的。
這樣想想,似乎所有的懷疑都成了一種歉疚,他本該憑着直覺去判斷,而不是僅僅因為她室友偷偷拍下的一張照片猜測她身上可能沾染的穢濁。
他覺得自己凌亂得很,這些天對她不冷不熱的,也不知道女孩子素來敏感的心裏會不會對他產生芥蒂,會不會跟他有所疏遠,還有那個姓付的妖物,他從他不咸不淡的話里咂摸出了幾分排斥和敵意,擺明了是要讓他跟茫茫保持距離,他諸葛握龍,是這麼聽話的人嗎?
趕緊再出國吧,別再攪合他們師兄妹的感情了,他還要帶領他的小師妹一同創建演藝圈的神話呢。
晚上從做外景的公園出去之後,天氣突然涼了下來,他這才意識到秋天不知不覺已經到了,正好沒什麼事,乾脆回趟家收拾點厚的衣服帶回學校。
別墅里依舊空蕩得很,哪怕再多填充的沙發桌椅和價值高昂的電器也不能讓偌大的居室熱鬧起來,不過好在有人,房間裏隱隱地傳出優雅的輕音樂,彷彿可以讓人心情輕快許多。
佟書聆在家。
他猶豫了一會,想了想還是應該跟她打聲招呼的,不然這樣來無影去無蹤實在有些不禮貌,沒等他想好措辭,她已經關掉了音樂,從房間裏走了出來。她一身黑色的長袍,外面披了一條棗色的流蘇披肩,長發優雅地垂在腰間,看上去三十歲左右的面龐上帶着得體大方的微笑,諸葛握龍的目光從她身上略過,不得不說,哪怕她只是穿了一身睡袍也有着無盡的韻味,而且快到四十歲的人了,從來沒有露出一絲老態,不管是在舞台上,還是生活中。
雖然她跟他的父親一樣都是自己的長輩,可她到底跟他沒什麼血緣關係,何況還是繼母,他無法對她露出半分親昵,站得遠遠地對她點頭:“佟阿姨,這麼晚了還沒睡?我爸呢?”
佟書聆面色有些僵硬,但很快恢復了笑容:“他有應酬,忙不過來,所以沒回來。”眉間的落寞一掃,繼而親切地問道,“你突然回來有什麼重要的事嗎?”
“天氣冷了,回來帶幾件衣服。”諸葛握龍語氣軟了下來,對眼前這位繼母有點同情,費了一番心思進了這個家門,卻收不住他爸爸的心,怎麼說呢,他爸爸外頭不知道置辦了多少套房子,每個房子裏估計都有一個女主人,或許,最年輕的可能就跟褚茫茫差不多歲數。長輩管教晚輩,那是天經地義,可是他是當兒子的,有些話不能跟當爹的說,否則就是忤逆,因此裝着什麼也不懂,由着他為老不尊去了。
“哦,我真粗心,該打發人早早地給你送過去的。”她有些抱歉地撫了撫額邊的順發,未待他回話,又道,“你這麼晚回來,吃飯了嗎?餓不餓?”
她經常對他示好,關切之情一湧上來,就像對待親生兒子一樣,這大概也算心計,比那些只顧着取|悅|情|夫的女人多了一個攻略的目標,把對方的兒子也放在重點攻下的範圍之內,更容易獲得對方好感。
諸葛握龍其實不太願意領她的情的,覺得她用心太重,顯得處心積慮,可是這個時候確實沒吃飯,午飯和晚飯都隔過去了,在家裏住一晚上,熬到早晨,估計他的胃會發出抗議最強音,幹嘛要虧待自己呢?
“沒吃,不用麻煩您,我自己去冰箱找點就行了,早點休息吧。”
“你這孩子,估計連加熱都等不及吧,跟你爸爸一樣不愛惜身體,在這裏坐一會就行,我去給你熱點菜。”她搶先進了廚房,那股子熱情勁兒已經讓他無法拒絕,也許對她這樣的女人來說,做飯只是打發時間、消磨漫漫長夜的一種手段罷了,諸葛握龍突然覺得有點悲哀,在真皮沙發里坐下,對着杯子愣神兒。
佟書聆是一家大型藝術舞蹈團的團長,時不時領着她的團隊全球巡演,自從跟了他父親之後,這方面的工作便減輕了,越來越像個全職太太,而不是舞蹈家。他有幸見過她在舞台上盡情投入的舞蹈,比現在這個守着空房子的貴婦更有生氣,肢體的每一個動作都蘊藏着生命力,靈動的眼神時刻帶動着觀眾的情緒。
靜下來的這幾分鐘裏,他的腦海里不時錯過兩個女人舞蹈的身影,跳着不同的舞蹈,長着不盡相同的面龐,最後身影卻重合到了一起。
天!他到底在想什麼?這明明是兩個不同的人!他用力地甩了甩頭髮,想讓這等想法在滋生中滅亡,可又停不下來繼續搜刮著佟書聆的訊息,今年三十五歲,五年前嫁入諸葛家,之前單身,娘家人在z省,從小練習舞蹈,初中就到北京進舞蹈團表演學藝……
直到佟書聆端着飯菜過來,他才慢慢地將思緒拉回,用筷子輕輕地撥着盤子裏的蛋卷,聽她有一搭沒一搭的問話。平時她也沒什麼話題要跟他溝通,可大概是實在太孤獨了,想找個人聊聊天,又或者單純地想跟他聊聊天,一步步地將話引到他的身上。
“那天慈善晚會,你帶去的女孩是你的同學嗎?”
“嗯,她是我的師妹。”
“原來只是師妹呀,真是個漂亮的姑娘,我還以為是你的女朋友呢。”佟書聆的語氣聽起來似乎有點惋惜,可眼裏有掩飾不住的慶幸。
諸葛握龍微微一笑,倒是沒想到她會主動問起她來,正中下懷:“她叫褚茫茫,你要是看着她還不錯,我可以讓她來見見你。”
果然,佟書聆的視線死死地垂在桌面上,很快自言自語般笑說著:“姓楚呢,真是個少見的姓。”
“對,是‘衣’字旁和‘者’字組成的那個‘褚’字,確實很少見。”他握着筷子,冷冷地看着她的反應,彷彿想要從她細小的反應中挖出更大的破綻。
他看到她抓着披肩的手背上青筋明顯抖了一下,過了一會兒她抬手掩住唇,打了個哈欠,滿懷歉意地笑道:“我困了,回去先休息,你也早點睡。”
“嗯,晚安。”他點點頭,看着她挺直的脊背緩緩地移入卧室,本該是優雅的走姿,可身體還是過分地繃緊。
究竟是他多心了呢,還是他的第六感太過強烈,以至於真相即將浮出水面?難以按捺的好奇心,和急於投入調查的焦躁讓他的心在胸腔里隆隆跳着,事情正在往他不知是期待還是害怕的方向,無法控制地飛奔而去。
…………
十月份的天氣本該秋高氣爽,可s城的氣候有些古怪,春秋的季節里,穿插着冬天和夏天,往往白天熱騰騰的,早晚兩頭涼得叫人骨頭髮抖。
下午的課上完之後,褚茫茫也來不及回寢室帶衣服,匆匆忙忙搭公車去劇組,今天晚上有一齣戲,是《一千年賭局》裏一個舞會的片段,要幾個會跳舞的女群演湊數,她也在其中。說起來她在這個戲裏唯一接到的角色就是那個說過兩句台詞的伴娘,除此之外,連個龍套的芝麻粒兒大小的角色她都沒拿到手,這一次,也是因為會跳舞的人太少了,劇務不得已讓她表演。
可反過來看,於清池比自己拿到的戲份比自己多多了,就比如出場時的那個伴娘角色本來就是她的,被自己“不小心”弄到手了,對此於清池一直對自己有些怨言,到了後來,任綠又給了她不少上鏡的機會,可對自己沒有任何多餘的關注。
難道說任綠在挑選她們兩個的時候,一眼看中的就是於清池?那麼自己豈不是做了別人的陪襯?現在想想那天任綠說服付亦歆出演伴郎的情景,越發覺得是她早有安排,刻意激化她和於清池之間的矛盾。
究竟是她哪裏做得不如於清池做得好呢?她承認自己基礎是差了一些,可這些日子的付出已經夠多了,她在背地裏想盡辦法彌補不足,跟剪輯師套近乎,看這種拍攝資源,和諸葛握龍私下裏切磋、對台詞,連這位素來眼光尖銳的師哥都承認自己大有進步,可怎麼就不能得到任綠的一點點分來的目光呢?
化妝室里,人人都忙着換衣服,給自己上妝,因為這次的場景是化妝舞會,女主角的妝容需要特別注意,而通常大牌有自己的獨立化妝師,跟那些一忙起來就得找個角落自己塗抹的小演員相比,簡直好多了。
時間緊急,人又都擠在一間屋子裏,走動又大,這時候出了點岔子,有個不明狀況的女孩大概是等着化妝等急了,扯了女主角的化妝師,再三讓她給她化妝,不料產生爭執,最後竟然動上了手。
“啪”“啪”的兩聲接連響起,乾脆利落,聲音極大,正在給自己畫眉的褚茫茫猛然一驚,僵着脊背轉身把目光移到了聲源處,有個沒怎麼見過的姑娘捂着臉怔在原地。
“你怎麼打我?!”被人這麼左右開弓來了兩下子,那姑娘明顯懵了,腦子一凜,一臉怒氣地瞪着化妝師。
“幫你化妝啊,兩邊的腮紅,均勻紅潤。”
“你!”
“呵呵,別耽誤我寶貴的時間,就你這種龍套,再演個三五年都請不起我。”化妝師不屑地看了她一眼,甩着手掌晃悠悠走開了。
化妝室裏面安靜了足足有兩分鐘,很快大家又忙了起來,該化妝化妝,該換衣服換衣服,彷彿剛才那小插曲沒有發生過一樣。
褚茫茫也移回目光,不再將更多的注意力放在挨打的女孩身上,可心裏卻悻悻的,紛亂如麻,捏着眉筆不知道該從何處下手。
她擱下筆,往門口望了望,正巧看見任綠站在走廊里,用一種抱臂觀望的姿態,淡然卻冷漠地看着裏面發生的一切。
她這種彷彿目中無物卻一切瞭然的樣子,讓褚茫茫狠狠地皺了一下眉,心生出異樣的彆扭與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