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招工
“陽春麵”很快就做好了,男人用木盤子端了兩個白瓷大碗,一溜穩穩噹噹地放在靠窗戶的木桌子上。“來,吃面!”說著將其中一碗放在了她面前,給她遞了筷子,自己則捧着另一碗大口吃了起來。
感情這貨自己也得吃飯呢,而且想吃面。褚茫茫覷了他一眼,對方老實盯着自己的飯碗,吃得津津有味,看得她更餓了,她也不客氣什麼,捋了捋手裏的筷子夾面往嘴裏送。
第一口,她愣了一下。她這人對飯菜不怎麼講究的,但開店的人能把面做成這麼個糟糕的滋味還真是有些奇怪。碗上面飄着破碎的雞蛋沫子,看不出是白是黃,稀稀落落的兩片青菜,上頭還帶着未化開的鹽疙瘩。
胃裏頭一餓就不停地收縮、冒酸,她抿了抿唇,大力將面拌勻,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這面最大的優點就是量多,她一天沒吃東西,到最後死活也喝不完麵湯,真是值得稱讚。
“你是第一個能把麵條吃光的人。”男人的語氣有點怪,不知是對她讚許還是驚訝。
“……這面是你做的?”
他一手支着筷子一邊對着麵條嘆氣:“我是做演出麵條的,這也算劇組的道具了,演員才不會吃這玩意。”
“道具!這面……放了多少天?”褚茫茫感覺胃裏一陣抽搐,特別痛苦,像是身中劇毒一般,她可以想像到,一碗面循環使用,這個劇組來拍戲,端出來,拍完把面放起來,下一個劇組來了,把面端出來……
“你不用害怕,這是我剛剛做的,給人吃的,我就這個水平。”他撓了撓頭,“白天工作的時候有個廚子做飯很好吃,到了晚上,劇組可能過來,但沒有人來吃飯了,我還是得給自己做飯吃,捎帶你一份。”
“唔……好。”她扯過桌上的餐巾紙擦了擦嘴,順便擦掉被他嚇出的冷汗,盯着一碗湯斟酌了許久,開口問,“你們這兒,需要幫工嗎?”
男人僵了僵,仔細打量她的臉,確定她不像開玩笑的樣子:“我也是個打雜的,給我叔看店,具體的事還得等明天問他,行不?”
褚茫茫點點頭,故作老練:“你這裏工資怎麼樣,包吃住嗎?”
“包吃包住,統一服裝,實習一千二,干夠三個月轉正一千五。”男人乾脆回答,蹙了眉有些猶疑地看她一眼,“活是挺累的,一天兩個班輪換,也沒個節假日。”他看她臉上皮膚挺嫩,呈現一種未經過細心呵護卻如最初自然的水潤,十足十的學生妹,八成沒受過苦。
“唔,還好。”小城市過來的,對這些價錢不甚了解,她吃不多吃,穿不多穿,有錢拿就好。
男人看她兩手空空,眼神落在碗邊上直發獃,又是形單影隻,真不像外地趕來打工的,想了想,勸道:“你要是從家裏跑出來,想提早體驗生活的話,我是不怎麼建議的,現在是六月底,沒放假吧?”
“我……”一聽他的話提到家裏,褚茫茫心裏頓時湧上酸澀,沖他笑了笑:“我高考完了呢,家裏有點亂,也沒我念大學的可能,所以跟着鄰家大媽出來打工,半路走散了,行李被人搶了。”
真是下氣死了,她覺得她這十八年發生的事加起來都不會有這些天來得狗血,好不容易逮着人關心她,也便如實說了出來。
男人眨了眨眼,真慘啊,快趕上對面那條街上拍電影的了。“你晚上有地方住嗎?沒地兒的話在這兒住一晚上,職工宿舍。”
“好。”住職工的地方肯定不花多少錢,她從褲兜里摸出零零散散的一把錢,十塊二十塊錯在一起,囊中羞澀的滋味,大抵就是對着這點錢,又是疼惜又是不舍,正想着從裏頭揀出六塊錢給他,卻被他一手叩了過去。
“明早再算吧,打烊了,一會我帶你上樓。”男人沖她點點頭,把肩上的毛巾往椅背上一搭,提了兩隻碗送進廚房裏,朝着門外大喊了一聲:“打烊了!”便拉過兩扇大紅木門一合,嘎嘣一聲落了鎖。
木質樓梯旋轉而上,每走一步就發出踏實沉悶的響聲,內里通電的燈籠次第晃過,留下滿眼的新奇。隨他上至三樓拐了彎,男人在邊角一處房間前停了下來,掏鑰匙開門,插房卡。
“好好休息啊,我叫衛洋,房間在樓下2o2。”
“褚茫茫,謝謝。”關門之際她對他微笑,從門縫裏深望了他一眼,記住這個叫衛洋的男人,眉眼周正、臉龐清秀,大概二十齣頭的年紀,是今天遇到的第二個不錯的人。
褚茫茫打量了眼前不算大的房間,裏頭平行擺着兩張木板床,牆根處有衣櫃,對着床的是一台約莫二十五吋的電視,旁邊放了台電話機。
她蹲在電話機前組織了一下語言,看了看時鐘剛過十點,用手指一下下戳着號碼撥回老家,滴滴聲響約有十餘次,終於有人接通。
裏頭傳來含糊不清的、嘀嘀咕咕的男聲,她憋了憋呼吸,輕輕喊了聲:“爸。”
對方大概沒聽清楚,大着嗓子重複了一遍:“喂,你誰呀?!”
“是我,茫茫,我到s城了!”
“是你啊,這麼晚打什麼電話,到就到了吧……”
罵罵咧咧的聲音斷續入耳,也許出了省信號會不好?也許是他喝多了酒?也許酒店的電話質量不怎麼樣?她準備了許久的話,正想牽個頭說下去,話筒里已經傳來了掛斷的巨響。
憋眼淚憋得兩眼發脹,她用手背搓了搓眼眶,實在累得不想洗漱,拖着步子往床邊走,一個仰身把自己摔在床上。
第二日早,太陽依舊刺眼的明亮,她睜眼對上牆上的石英鐘,數清上面的刻度。
八點!
用最快的速度洗漱完畢奔下樓去,悅來客棧早已開張,衛洋依舊套着那身褐色短打,站在門口,身前擺了兩個冒熱氣的蒸籠。“燒餅!一文錢一個的燒餅!”
每次見到衛洋對方都能給她帶來異常奇幻的穿越感,她杵在一旁盯了半天才發現,這所謂的一文錢,就是一塊錢嘛,想不到食客很吃他這一套,趁他用油紙包燒餅的時候舉起了手機拍照。
“水煎包叉燒包、水晶蝦餃豆腐腦,嘿,客官您慢等,小店裏頭都有!”衛洋口中不停吆喝,把手頭一個拾空的籠屜塞進褚茫茫的手裏,放低聲,“快去端兩屜饅頭來。”
褚茫茫愣了愣,看他匆忙中遞過來的溫煦笑容,連忙接過籠屜進了廚房。出來時方才見着櫃枱上靠着個胖乎乎的中年男人,長得跟衛洋有些相似,和藹的臉龐上嵌一雙精明的眼睛。
“好好乾,發獎金!”男人樂呵呵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繼續幹活,自己則低下頭看賬。
她終於切切實實明白過來,她這是被錄用了!這是她在s城的第一份工作,輕而易舉地被她拿了下來!
忙碌到大概上午九點半,門口的早餐攤子可以被撤下了,趁着打掃地面之際,衛洋把她叫到廚房裏塞給她一個小碗:“還剩了幾個水晶蝦餃,當早飯吃了吧。”
“謝謝。”她沖他擠出大大的笑,用筷子捏了長長的餃子一頭往嘴裏送,一包鮮嫩湯汁盡數淌在口裏,哪怕涼了也好吃得不得了。
衛洋往外頭望了望確認無人,對了她小聲說:“你昨晚住宿和飯錢,我沒往賬本上記,不用給錢了。”
“啊,這……”
“沒事兒,反正就咱倆知道。”衛洋笑起來眼睛眯到一起,只剩兩條狹長的縫,“還有工作服,給你,瞅着這時候沒人,吃完飯回房換換。”
“嗯!”
衛洋把衣服袋擱在她身後的小凳上,出了廚房往外走,剛至轉角被抻着懶腰的大廚叫住:“新來的?”
“嗯啊。”
“你小子挺獻殷勤。”
“我看她一個孤零零的小姑娘嘛,長得還挺好看,嘿嘿。”衛洋說到最後聲音小了,沒繃住笑,傻呵呵地搓大廚的衣裳袖子。
大廚拿自己的熊掌糊在衛洋亮蹭蹭的腦門上,笑說:“你小子。”轉身往廚房裏偷看了兩眼,新來的姑娘身條真好,細長的腿和胳膊,像剛從舞台上走下來一般,吃飯的模樣端莊得很,這大概是天生的氣質。
褚茫茫不慌不忙吃完飯,拿着衛洋給的衣裳和房卡上了樓,站在門口研究着手裏的鑰匙,還未插孔就把門鎖擰開了,推門一看,床頭正大刺刺坐了個……女孩,留着短平頭,穿體恤和寬鬆的短褲,腳上一雙運動鞋,略胖,若非有胸,還真分不出性別。
她頓時拘謹起來,手臂下夾着袋子,沖那女孩打了個招呼。
對方咔擦一口咬下銜在口裏的雪糕,面上的表情有一瞬的獃滯:“你就是新來的那個?”
“是啊,你好我叫褚茫茫。”環視房中一圈,地上有兩個挺大的包裹,雪白的床單上放了兩袋水果,還有不少的衣服散落在她的床上,她尋了床上的空地方,坐過去。
“我叫馬帆。”馬帆笑了聲,從膠袋裡掰下倆香蕉往她手裏塞,“昨天剛回了趟老家,今兒一回來,就看房間多了個人,挺好。”
褚茫茫連忙接過,覺得這馬帆很是熱情,就是這名字么……人可別如名字一樣“麻煩”就好了。
寒暄一陣,眼看過了十點,褚茫茫還得下樓幫忙,趕緊把工作服拿出來換上,統共三件,她卻看傻了眼。
又寬又長的深藍棉麻布,一件帶袖子的青色長衣,還有一個深青碎花的開襟短袖,每一件都沒扣子也沒拉鏈,倒是有不少的系帶,她看得迷糊,不知該怎麼往身上穿。
還是馬帆給她指點着穿了上去,襦裙圍身,越發顯得腿高腰細,“我長得粗,穿男的短打,還是你穿裙子好看。”
褚茫茫舉了鏡子上下打量,沒看出哪裏好看,就是覺得新奇。擱下鏡子,從床柜上拾起梳子把馬尾邊卷邊盤起,後頭的頭髮不見了,前額的發簾就挺顯眼,唉,她的眉毛,也不知啥時候能萌芽。
“不像服務員,像古裝演員。”馬帆嘖嘖稱讚。
她無奈笑了笑,差一點點,她就到對面的影棚里拍片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