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7章 昭雲的視角(二)
他們出逃的路上久久都沒有人說話。
華淵追隨柳長歸而去,至今不知所蹤。
他們守在了躲藏的弟子附近,和其他長老匯合后,又將這些事告訴了他們。
長老們的到來也只是讓死寂變得更加死寂罷了,同時也告知了他們一個消息,君宿弦因為窺視天意被反噬,也走了。
南杏落一天比一天沉默,所有人一天都比一天要沉默,他們沒有任何辦法,只能這樣徒勞地坐在這裏。
等死。
昭雲仍然每天都在觀察天空,直到最後一片湛藍也掉落下去變成黑洞時,她便明白這一切都要結束了。
第二天清早,南杏落不見了。
待在這裏的眾人已經變得麻木,甚至只維持着求生的本能,其他任何事情都不在意。
沒有人去找他。
第二天不見的是陶聽竹,第三天是聞子都,第四天是更多人,他們就像是受到什麼東西的感召,紛紛頭也不回地往出走。
她攔不住,拼死拼活,只靠她一人又怎麼能攔得住。
昭雲每天都會出去觀察天空,她已經不再想着要逃到哪裏才能謀求活路了。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又過了兩天,昭雲走出山洞,看見正前方豎著一個人。
之所以說他是豎著的,是因為他的雙手雙腳全都被捆束了起來,整個人筆直筆直地站在那裏,一動也不動。
昭雲心裏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她緩慢地靠近那個人,卻只看到了一具屍體,脖子以一種詭異的角度彎折下去,不知是在請問蒼天,還是淚灑黃土。
那是南杏落。
背後為他提供支撐的,是一棵與他身高平齊的小樹,她認不出來那是什麼品種,想要看得再清楚點往前一邁,便從地里騰燒出一團火,沿着樹榦與身體攀爬,直至徹底將他吞沒。
昭雲好像被地里長出來的什麼東西絆了一下,雙膝一軟,直挺挺地向前跪了下去。
“到底……為什麼……”
雙肩無力地垂下來,只有頭顱高昂着,她的膝彎跪進濕軟的土地里,面前燃燒着的,驟然變成了一排排樹,一排排人。
她認識的人們都在最前面,後面幾排則是她還帶過課的弟子,他們垂下腦袋,有些人甚至還沒有了五官。
屍體因為高溫的燃燒而發出噼噼啪啪的捲曲聲,甚至有些許皮肉烤焦的味道傳來,引得昭雲頻頻作嘔,她的雙手摳進泥地里,眼淚與反嘔而溢出的口涎一併流下,甚至因為長久地注視着那一片火,眼前一陣一陣地發黑髮暈。
伸入地里的手指濕黏黏的,她將手抽出來,只看到了滿掌混着鮮血的泥土,濕淋淋的,到現在都沒幹。
現在她認識的所有人里,就只剩她自己了。
她要如何去做?昭雲抬頭看着一片黑洞洞的天,這幾日來的種種遭遇讓她的腦內突突地泛着疼。
只靠她自己嗎?
這偌大一片天地,連柳長歸和謝槿奚都無力抵抗的外來之力,她能抗住多少?
“這一片就剩她一個了吧?”
有人踩着火焰的餘燼而來,踩在她所有親朋好友的屍骨上而來,她甚至能聽見還未完全碳化的骨頭髮出尖細的哀叫,她回過頭去,是一個白斗篷。
白斗篷停在原地欣賞了片刻她仇視的目光,在她不管不顧拎起落月劍衝過去的瞬間,他伸手一指,甚至還未完全觸碰到昭雲,就讓她變成了點點星光。
“無聊。”
“蟲子就做好蟲子,家畜就做好家畜,連人都不是,就別想着反抗了。”
不知昏昏沉沉地過去了多久,昭雲再睜開眼,外面仍然是一片黑暗。
但與她熟悉的,天空倒塌后絕望的黑不同,蒼穹上方灑滿了星子,甚至還有月光柔和地傾瀉而下。
可氣氛卻沒有任何改變。
昭雲的腦中迅速流竄過一段她自己的記憶,她以旁觀的視角圍觀了自己在這一世的這一生,很快就接受了自己轉世到新一世的事實。
畢竟這也算不上重生,她們之間的經歷有些許不同,但大體上是一致的,只不過在這裏,連天會出來的更早罷了。
是的,通過自己的記憶,她終於知道了那些白斗篷叫連天會。
甚至還看到了連天會和謝槿奚之間的血仇。
說來說去,也就這一點最讓她感到困惑。
在她原本的記憶中,大師兄出身赫赫有名的修士世家,聽聞是當家祖母外出時在道觀中撿到的他,憐惜他年幼,卻沒想到這孩子長大一點便露出了驚人的天賦,便一直被這位祖母帶在身邊教導,這才能養出一個如清風明月般淡雅的人來。
種種血仇,她更是聞所未聞。
但這整體上並不妨礙她拼了命地想要報仇,記憶在腦中走了一遍,叫她以旁觀者的身份發現了些許不對勁的地方。
上瑤宗內混進了髒東西。
昭雲提着落月劍大吼一聲便竄出去了,沿着記憶中不對勁的地方一路探尋而去,一腳踹開道路盡頭的木門,終於讓她看見了那個正在摘面具的狗東西。
這一世的自己很幸福,她能從記憶中看到自己被慣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撒嬌耍賴更是手拿把掐,這一切只因為她有一個能承接住她所有情緒的大師兄。
而此時,那狗東西正在將臉上屬於大師兄的那張臉扒下來,看見有人推門進來便嚇得渾身一震,險些將薄如紙翼的人皮面具弄爛。
昭雲在看清楚面具是誰的瞬間就勃然大怒,她提劍一劃,怒火滔天的劍氣直接將面具一分為二,還在他臉上留下了一條極其醜陋的疤。
她的怒火越燒越旺,難以平息。
“天天就戴個面具死裝,你裝雞毛啊!去死!”
那人還來不及為這罕見的面具默哀,便與昭雲對打幾個回合,步履匆忙地邊逃邊還手。
他完全不是這個昭雲的對手,好幾次都要被打得落荒而逃,可昭雲連他的退路都封死了,只能被迫與昭雲對打。
落月劍在他身上劃出大大小小的傷口,那人捂着鮮血淋漓的地方嘔出好大一口血,忽然雙目恨恨地看了過來。
“這是你逼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