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死亡與責任

第38章 死亡與責任

連排的床位,分在兩側,上面的人穿着白色的制服外套,躺在那些艙位之中,安靜地像陳列在博物館裏的屍體。

不論是男女,他們的身形都乾癟如埃及脫水的木乃伊,我甚至懷疑她們是否還活着,可身邊的心電圖上又以極慢速度跳動的波峰。

那些床的樣子很特殊,看起來像是科幻電影中半開放式的冬眠艙,外圍的一圈透明的塑膠管,流淌着一種透明的乳膠狀液體,連結出的管子,緊緊纏繞在那些人的身體之上。

旁邊則是連接一個醫用儀器,似乎能夠監視他們的生理情況。

在那些半開放式的膠囊中,那些人神色安詳靜謐,不時發出幾聲夢囈。

一個男人身止不住地笑,好像在看一出世紀喜劇,他笑得是如此的忘我,以至於忘記了呼吸,呼哧帶喘地吸着空氣中的養分。

我聽見的聲音大概就是來自於他。

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奇特的味道,絕對算不上好聞,但說是臭味也說不上。

我看向王文泉,等待着他的解釋。

“這是大家的主意。”

“那種透明的液體從管道里流向身體,可以使得人的新陳代謝減慢,達到一種近似於冬眠的效果,我還參入了人體能夠純吸收的營養劑,這使得他們幾乎不用排泄,甚至流汗都不會。”

“他們只需要躺着,靜靜等待就好了,我要做的事情可就多了。”

王文泉列出一個難看的微笑,讓我覺得厭惡。

我毫不掩飾地將那種鄙夷擺在臉上。

“你們就用這種方式在這裏等死嗎?而且如果僅僅是這樣,那個傢伙為什麼會笑得這麼開心。”

我指着那個笑容漸漸虛弱的男人,開口問道。

王文泉的笑容頓時凝固了。

“在災難面前,人什麼都做不了,甚至連死亡都成為了奢侈,我們至少會快樂地死去。”

“那個冬眠倉一樣的東西能讓他們活在自己的幻想里?黑客帝國?全息體驗?缸中之腦?你們竟然能做出這種東西,為什麼不...”

所謂缸中之腦,是希拉里.普特南提出的猜想。

一個人被邪惡科學家施行了手術,他的腦被從身體上切了下來,放進一個盛有維持腦存活營養液的缸中。腦的神經末梢連接在計算機上,這台計算機按照程序向腦傳送信息,以使他保持一切完全正常的幻覺。

對於他來說,似乎人、物體、天空還都存在,自身的運動、身體感覺都可以輸入。這個腦還可以被輸入或截取記憶。

他甚至可以被輸入代碼,‘感覺’到他自己正在這裏閱讀一段有趣而荒唐的文字。

在虛幻而又真實的世界感受着無與倫比的支配力,這種感覺一定讓人流連忘返。

“嗤。”

王文泉忽然嗤笑一聲,隨後大笑起來,良久,他似乎笑得岔氣了,喘了幾下,才向我解釋道。

“我們怎麼可能做得出這種東西?你科幻小說看多了嗎?”

“如果我們真的能做出這樣的東西,又怎麼還會有戰爭?只要把這項發明普及開來,所有人都能夠活在自己想要的世界中,而不需要在現實當中苦苦掙扎了。”

“我能拿諾貝爾獎,美國總統能當世界霸主,發情的高中生能在學校里開後宮,人人都能在幻想的世界,成為自己的創世主,過上順遂如意的生活。”

“不過,那樣的東西或許早就有了...”

他呢喃着,我靜靜聽着,並不在乎他的嘲笑。

“我們化學合成了一種新型的安樂葯,可以慢慢讓機體停擺,卻偏偏能夠刺激大腦的腺體讓它拚命地製造多巴胺,讓人在臨死前能夠享受到極大的快樂,只要摻雜到機器里,或者注射也行...”

我明白了,這些傢伙做不出電影裏那樣高級的虛擬體驗機器,於是選擇了藥物,成為了毒蟲。

難怪目之所及的傢伙個個看起來都像重症病院的患者。

“你們的責任呢?”

“責任?”王文泉疑惑地看向我,“什麼責任?對誰負責?”

“這個世界上還有國家嗎?任何一個?”

“就連最偏遠的格陵蘭島都沒能逃避戰爭的臨幸吧。”

“我的愛人也在第一次探外活動中死去,被隔離在房間裏,我甚至沒能看見她的最後一面。”

“代價還是不夠慘痛嗎?我們又到底是為誰而戰?”

“我們必須像北邊那些傢伙一樣,為了一個虛幻的目標奮鬥致死嗎?”

“你不覺得你很殘忍嗎?我們連選擇安然死去的權利都要被剝奪嗎?就因為我們是國家的研究人員?”

我再也壓抑不住心中的煩悶,一股莫名的火焰從心口處一躍而上,直達我的大腦,不假思索地一拳打在了王文泉的臉上。

他的臼齒隨着一道血線飛了出來,整個人像一塊破抹布一樣砸在身後的儀器上。

他頹唐地坐着,嘴角流着血,很快腫脹起來,不見憤怒和恐懼,彷彿砧板上的一塊爛肉,任憑我切砍剁片,不見任何反應。

我一路上看見了太多掙扎着想要活下去的人,路雪是,春女士是,老齊是,吳不知是,錢明也是。

這也許是我如此生氣的理由。

我轉了轉手腕,壓抑住怒火,沒打算繼續動手,我又想起他說得有關北邊的人,正要開口詢問。

卻沒有注意到身後有人。

一個針管猛地扎向我的脖頸,我偏過頭,那針管扎入了我的肩膀,一股快感電流般通過那些腫脹的血管,迅速地劃過我的全身。

我的身體一下變得很輕,好像穿過了天上的天花板,和外界那些飄散的霧靄,朝着一片深邃的夜空飄去。

眼前的一切事物變得光怪離奇,它們像是由最基礎的像素點組成,斑駁明艷,大片的紅綠藍三原色如同潑灑的油漆桶般糊住了我的眼睛。

那些邊邊角角的空間一下變得畸形彎曲,像是油畫板上的調色盤混雜在一起。

我聽到那個原先瘋笑的男人又開始大笑,在我身後手舞足蹈起來。

我的視野下降,無限地從地底墜落而去,在那種彷彿要將靈魂剝離的失重感中,我好像要穿透那些岩石地殼的封鎖,去往溫暖明亮的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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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末日中漫步,直到世界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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