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相顧無言
“布嘎!”魔精大人倒在地上,滿口的牙全碎了,在地上來回打滾,嚎叫着,“吃屎了的說!”
別西卜一手捂着滲血的額頭,一手揪着詼笑的惡魔尾巴,甩向空中,倒扣至身後,再砸來砸去,如同在蹂躪一隻布娃娃,碎牙四處亂飛。
“你這是在幹什麼的說!”主教連連擺手,卻反被甩了開去,撞在那堆木盒子上,差點撞翻,慌忙扶住。
別西卜沒有應答,動作越來越慢。
很快,魔精掙脫了他通紅的手,飄向空中,仍舊微笑着,但滿懷怒火,滿口飈血。
“主教大人,如您所見。”男孩的額頭上多了一串齒痕,但不深,表情也很平靜,“我真的不恨任何人,所以魔精大人咬不動我。”
正如他所料,詼笑只能咬動懷恨之人,而咬沒有恨意的人就像在嚼鋼筋。
所以,他故意燃起一瞬怨火,露出一點破綻,讓它發力,之後給它牙崩一地。
“狡猾的說……”魔精大人繞着主教轉了兩圈,蜷起了尾巴,嘴裏像溶洞一樣坑坑窪窪。
“我確實要走,但大主教放心,在那之前我會繼續來幹活的。”還沒聽令,男孩就撿起地上的牙齒,放在素材紙盒裏,“我還想要海鮮小餅乾。”
大主教長嘆一口氣,撓撓頭髮,把詼笑夾在懷裏擼它的頭,全然像在擼貓,躊躇着,難以啟齒。
“其實……這是已故的媽媽教我做的,本以為沒人會喜歡的說。”緊接着,他一手捂眼,聲淚俱下,“一做起這些小餅乾,我就想起了那個攪拌機擂台賽……”
那是後巷教父在各個後巷舉辦的一場烹飪大賽,那年剛好輪到峽谷巷。
材料不限,美味即可,色香味俱全最上,全程直播。兩兩對弈,敗者馬上被推入攪拌機榨成肉汁,做成自己的菜。冠軍獎金高達十萬車菊盾,還有夏威夷十四日游旅行券。
“您的母親勝出了?”彌撒在撿來的報紙上看到過有些報道,拽拽他的袖口,但不得不後仰,躲着這隻低吼着的黑色西瓜。
“不,”他說著就拿起一塊小餅乾來,塞進嘴裏回味,“但媽媽的味道我永遠不會忘懷,所以下定決心要復刻出那種好吃到哭的味道的說!”
忽然,男孩眼神一顫,像是意識到什麼。
詼笑聞到了喜歡的味道,也沖他舔牙甩尾,幾乎快撲出去了,卻被感動至極的大主教擁入懷中。
“無論是母親做的還是用母親做的,都是沒有腥味的說。”他喟然長嘆,流淚滿面,“我還是廚藝不精!”
但很快,他振作精神,抿緊嘴唇昂首向天。
給黑金送骨灰是為了生計,但做出沒有腥味的肉餅乾是為了理想!母親的在天之靈看到了一定會很欣慰的!
“可我就是靠這麼糟亂的手藝,養活了我和弟弟!”但見男孩臉色陰沉下來,他才慌忙道,“哦,忘了給你結工錢了!”
主教掏出小賬本圈圈畫畫。這個星期幹了七天,每天干十二個小時……他丟給男孩一大袋吐司,還有二十一車菊盾,送上一袋海鮮小餅乾。
“來吧,好吃的說!”“不了,我想要……這個。”男孩四下環顧,胡亂抓起一盒香煙來。
“這麼小就抽煙啊,你是要裝成熟嗎,小魅魔~”主教騰出一隻手,從領口伸入,摸着他的胸脯,很削瘦,摸不到肉,心頭一酸。
“還是吃點餅乾吧。你都餓得皮包骨了的說……不過為啥你總吃不飽啊?”“從小飯量大,而且經常吃也會膩……”“原來如此的說!”
大主教笑着和男孩告別。
陰雲漸起,遮蔽月光,周圍也黯淡下來。男孩沉默着走出很遠,回頭確認后,扶着一棵無葉樹瘋狂嘔吐。
“嘔!”他吐到虛脫,跪倒在樹邊上,撞着樹榦。他不敢相信,肉餅乾的素材之一是一些將要腐爛的肉,和……不能說的肉。自己吃是無所謂的,但給她吃……
半個小時后,他收拾好了心情,踏上回家的路,一片雜草地。
平時,這片及腰的雜草地總是讓他的腿很癢,但今天卻像是刀片一樣,嘩啦啦往他的腿上砍。
“沙,沙。”草叢涌動。齊耳的長發在晚風中盪起。其實他長得挺像個女孩子的,可能是妹妹太黏他的緣故,連樣貌都一點點感染過去了。
手中的煙盒上印着一隻蠍子,不知道值不值錢。
終於回到貧民窟了,到處都是矮矮的木棍破屋子。
今天實在是走太遠了,而且現在都午夜了,彌撒頭昏腦脹,眼前的小道像大蛇一樣漸漸彎曲又拉直,從他腳下爬過,晃晃悠悠走不正路。
忽然,前面橫着跳出兩個舉着啤酒瓶的大漢,擋住了去路,把他彈了回去。
正當他踉踉蹌蹌後退時,背後傳來氣惱的叫罵聲:“狗崽子,可算找到你了!”
“噗啪!”一隻啤酒瓶轟在他頭側,碎成無數帶血的玻璃渣,鋪滿了一地。
男孩耳朵周圍染紅了一片,幾乎要倒下去時,又被一把扯住領子。
“多久沒交保護費了你?命還想不想要了!”皮帶幫幫主青筋暴起,恨不得把他勒死在這兒。
他們是這兒的地頭蛇,穿的是破衣爛衫,袒胸露乳,亂糟糟的頭髮一股臭雞蛋味,臉也是從來不洗的,烏漆麻黑。
但皮帶幫的稱號可不是浪得虛名,煙可以不抽,飯可以不吃,但一定要買或撿一條霸氣的皮帶,捆起自己寬鬆得像條麻袋的褲子。
畢竟,皮帶是男人的尊嚴,亦是“藏龍卧虎”的法寶。
別西卜雙腿離地,撲騰着,手一松,東西全掉在了地上。
“呀,老大,誤會了!”“人家今天懂事了!”兩個小弟飛快地把他的麵包和錢攬進懷裏
“喲,孝順了!”幫主把他往邊上一丟,樂呵地撿起煙盒,越看越喜歡,彷彿在把玩一顆稀世珍寶。
“那是我下個星期的……”彌撒從地上爬起,弱弱地伸出一隻手來。
“什麼?”“錢你們拿走吧,但麵包,求求你們……”他跪倒下來,全身顫抖,血沿着耳朵滴到了地上。
幫主先是一愣,再是一笑,蹲下摸着他的頭:“當然,你要是每次都這麼乖,什麼都好商量。”
而小弟們已經把包裝撕開,狼吞虎咽起來。
“但你知道嗎?我們去你家找了半天,扎了一手木刺,累得腰都直不起來了,”之後,幫主整個臉都抽搐起來,一把扣住他的腦袋,往地上一個勁兒砸,“他媽怎麼什麼都沒有?你就是這麼對你的主人的嗎!”
男孩還未來得及捂住流血的頭,就被一把甩了出去,又被四個小弟摁住了四肢。
“丟屋子裏去!”“得令!”他們抬起他來,踢開就近的門,把別西卜扔了進去。
這可不是他的家,但幫主才不管。小彌撒掙扎着想爬起,卻被一腳踩了回去。
“還留着長發,真是小男娘!”幫主抽出皮帶。
“啪!”颼颼一陣疾風扇過,他的臉上赫然出現一道帶血絲的紅印。
“啪!”孩子舉起手臂想要擋下臉,卻又被一腳踩在肚子上,乾嘔不止。
“給我把手拿開!”“啪!”惡霸使勁傾瀉自己的怒火,越打越起勁,一下比一下響。“打得響!”“呼——啪!”更響的一聲。
“打得好啊!”“他下次見面就知道乖乖交錢了!”
但幫主很不過癮,因為孩子一直咬着下嘴唇,咬出了血也不肯發出慘叫,只有些咕嚕嚕的聲音。
良久,帶上生鏽的鐵扣子都被打變形了,在奮力一抽后飛了出去,嵌進了牆上的木棍之間。
“媽媽的,你又欠我一條皮帶,給我記好了!”幫主臭罵著,唾沫星子橫飛,濺在他的身上。
而這一切發生時,屋主人在床上回頭瞟了一眼,然後裹緊毯子,蒙住頭,往裏面挪了挪,又睡著了。
等到男孩不反抗了,他們又合起伙來,把他堵在牆角,團團圍住。
“你們,要——”“撲通!”一大桶洗完衣服的烘臭髒水倒在他身上,冰涼,刺骨。
“先洗澡,洗完后幹什麼呢~”兩位小弟牢牢鎖住他的肩膀。幫主則摩拳擦掌,哼哼冷笑着。
“當然是還債!”
良久,皮帶幫的八階收尾人們提起褲子,有說有笑走了。
“咕……”別西卜倒在地上,身體很臟,火辣辣的疼。
他無聲地忍受着這種慢火炙烤般的煎熬與羞辱,並不是他真的如他們所說對這一切無感,而是他根本無法動彈,無法抗爭。
要是反抗他們,就會被抓去小黑屋裏……別西卜去過一次,絕對不想被抓進去第二次。
他嘴角的血和泥連在了一起,想撐起身體來,手臂卻根本使不上力氣。
“滾出去。”屋主人抖了抖毯子,“除非你想進我鍋里。”
孩子顫了一下,抽動着雙腿,抱起髒亂的衣服,向門外調轉身體。
他終於爬出了門,也恢復了一些力氣,扶着牆,一瘸一拐,腿都被扭成了內八。
忽然,雷聲大作,天上下起雨來,撞在他的後背上,搶奪着他的體溫。
傷痛在寒意中麻木,他背着風加快了步伐,時不時跑上兩步,卻又彷彿立刻會被吹倒,滾出很遠。
“沒飯吃了。”他碎碎念着,緊咬的牙齒都在打寒顫。
這些“熱情”的後巷鄰里要是自己快沒飯吃了,就會從他家裏“借”一點傢具來。
終於到了那個藏在兩棵大樹之間的房子。去那裏的小路被草蓋住了,所以很少有人發現,但終究還是被皮帶幫他們找到了。
他到了門口,嗚咽起來,哪怕很輕。
他在院子裏埋了些陷阱,但皮帶幫直接把窗打碎了,把封窗的木板亂刀砍斷,摸了進去。
也許是因為害怕,背後像被突然潑了一盆熱開水似的,衝破了寒意,也讓他重新感受到了痛苦。
別西卜折斷枯枝,捅掉自己佈置的捕獸夾,用藏在草叢裏的鑰匙開了門。
裏面是一片狼藉,木屑,雨水,泥巴,臟腳印。
房子雖然大,但早就不剩什麼傢具了,那僅剩的鋪着白布的桌子被推到了窗邊,還被斧子一分為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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柜子什麼的拿不走,就全部劈開。櫃門要麼歪歪斜斜地勉強掛着,要麼倒在地上。但其實,裏面本就空空如也。
窗帘被扯了下來,在地上捲成了幾團,就像抹布一樣,蜷曲在角落裏。
雨一直下,從破碎的窗打了進來,又從二樓流下。
“會感冒都是……”他並沒有遍覽一樓的一片狼藉,只是掃了一眼,彷彿這一切都不屬於他。沒有找到。
別西卜拖着疲憊的步伐走上台階,卻腳下一滑,“哐當”一下撞在實木上。
額頭本就有傷,血被雨水稀釋,在雨水中打轉。
他雙手撐在濕漉漉的冰冷台階上,扣着原木的牆壁,結果發力太猛,扣下一塊老死的樹皮下來,差點又摔倒下去。
再倒一次,他就起不來了。孩子晃晃悠悠,頂着頭頂飄下的雨絲,上了二樓。
窗戶被全部打碎,玻璃渣混在雨水裏,往下流去。
他的冰冷的嘴唇不住顫抖,走到最裏面的房間前,連地毯都被打包帶走了。
他鼓起勇氣,推開了門。空空蕩蕩的書架被推倒,橫截大半個房間,上面用泥巴畫了一堆羞恥符號,正中間寫着:“小男娘!”
遍地狼藉之中,原本在書架之後的擋板被無情地掰碎了。
他本以為這塊白色木板能完美融入牆中,不被發現,但他還是太天真的。
內部藏着的那個大木頭箱子被拽了出來,裏面曾裝着這個家過冬的口糧,一袋加班換來的麵粉,哪怕沒有調味料也能吃得很香。
但現在,裏面只有一張小紙片。
他抹了把擋在眼前的雨水,卻無力再直起腰來,推開箱子,敲着牆。
“要餓肚子了……”他“咚咚”地敲着牆。
那個藏箱子的凹槽內部突然傳出了悉悉索索的聲音,接着,凹槽內部的牆動了——那是一塊刷了白漆的活木板。它緩緩向外移動,很快移了出來,“啪”一下倒在地上。
一雙小小的手露了出來,最後,一個瘦弱的小女孩爬了出來,衣服很皺很乾。
“哥哥……”她還未張開雙臂,他就撲了上去,一把抱住了她,淚如久困在烏雲之後的暴雨傾瀉而下,卻很快被一齊爆發地劇痛沖暈,休克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