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4章 苔娘心愿
像是用軟綿的毛線在牆上綉出了三個字,楚遙觸摸了一下,好似羊絨圍巾般的手感。
濕潤的苔蘚瑟縮了一下,怕生似的,又順着牆邊溜走了。
楚遙知道,這應該是苔娘給她發送的信號。
只是,不知她為何不來親自尋找自己,反而選擇用這種方式呢?
難道是因為怕驚動其他人嗎?
她跟隨着遊走的苔蘚前進,不一會兒,就出了宮殿。
夜晚的王城擁有一片絢麗無比的星空,這等美景是在任何一個城市都看不到的,遙遠的銀河閃着銀白的光芒,被猶如藍寶石般的群星環繞。
而楚遙卻無暇欣賞,苔蘚的速度越來越快了,順着它爬行的方向,能看到不遠處的一座明黃的小房子。
越是靠近,楚遙越是感到不可思議。
房子的外牆是用某種流光溢彩的寶石搭建而成的,在光芒的照耀下,仿若鑽石砌成的牆,五光十色。
而房頂則是用另外一種如翡翠般的綠玉作為原材料,仔細一看,甚至能看到如碎星似的光如水流。
門前的台階是粉白玉,雕了西番蓮花紋,窗前有藤蘿垂枝,賞心悅目極了。
雖然只能容納一人居住,比王宮來說,小得多,但房子的風格和王宮簡直是一個模子刻成的。
門半掩着,楚遙自己走了進去。
只見最外間層層疊疊掛着十二道金紅帳幔,每隔幾步,便有兩盞銀光琉璃風燈。
香霧繚繞,花影繽紛,不知者還以為是到了天仙寶境。
“這便是昔年的若澤國嗎?”楚遙開口問道。
苔娘恢復了原樣,頗為懷念地說道:“是啊,那時候,人們都用孔雀河畔的翠玉做屋頂,用河底如水藻般的藻玉做房子。摘下來的鮮花,只要放在屋內,就永遠不會枯萎……”
藻玉?
聽到這兩個字,楚遙微微一愣,又笑着說道:“玉便是玉,怎麼可能會像水藻呢?”
“你所有不知,那種玉石沉在河底,內部的結構繁複,日光照在裏面,呈現出橫縱交錯的花紋,就好似有一片片的水藻一樣。”苔娘微笑着說道,“可惜你沒見過,是怎麼想都想像不出來的。”
她又嘆了口氣,悵然道:“只是,那麼好的風景,卻也和此國的神力一樣,消散了……”
失去了神力,若澤人變異成了怪物,珠寶玉石也都成了廢石。
任你曾經有多麼的輝煌,而今也不過是鬼城一座,骷髏萬個。
四處燃燒着野火,幾乎將所有東西都燒沒了,只剩下了一座空落落的廢墟。
而苔娘的這座小屋,是她用僅剩不多的神力變化出來的。
若是她也死了,若澤國的一切就全都消亡了。
楚遙抬眸,不緊不慢地說道:“閣下叫我來,應該不止是為了欣賞吧?”
“當然,深夜打擾到你,是為了我答應過你的那件事。”苔娘正色道,“只有那一個通道,才能進入山的深處。但那裏還是不完整的……”
她答應過楚遙,如果能放過深夜襲擊他們的那個東西,就會告訴她怎麼真正進山的方法。
“我知道,你一定想問,為什麼不趁着白天去打開通道吧?”苔娘和氣地說道,“只是,這個原因,我現在還不能告訴你啊……請先跟着我來吧。”
她將琅琊鏡收了起來,那個通道離她的小屋倒是不遠,只要走幾百米,就能看到。
楚遙望向對面,兩側的山壁像是打開的書頁一樣,而在左側有一個不太明顯的洞穴,緊挨着山壁相交的那條線。
她指向洞穴,問道:“您說的就是那個?”
“暫時還不是,那個洞穴雖然能進去,但很淺,無法進入山的內部。”苔娘搖頭道,“我知道,你會運化煞氣,我要你將煞氣輸入這面鏡子,然後用鏡子去照對面的洞穴。”
“現在?”楚遙再三向她確認了一下。
“沒錯,正是現在。”苔娘肯定地說道,“必須要等月亮沒有照到這一側的時候,完成這一些。你不用擔心,新造好的通道會維持十二個小時,足夠你們進入山裡了。”
聽到這句話,楚遙越發確定,自己的猜想是正確的。
如果被薛家山的月光照到,就會陷入昏迷,就連苔娘也不例外。
此山之中的靈氣雖然不多,煞氣卻是很充盈。
楚遙直接凝聚起附近的煞氣,琅琊鏡感應到煞氣,竟然自己飛到了楚遙身側,好似乞食的寵物一般。
它以人類的情緒為食,而煞氣之中包含了濃重的怨氣、不滿、憤恨等負面情緒,對它來說,就像是一個餓了幾年的人突然吃上了免費的自助餐一樣。
不過,楚遙雖然沒有直接收它,它卻已經有了認主的自覺。
沒經過楚遙的同意,它也不敢擅自去搶奪煞氣。
還是楚遙先牽起一抹煞氣,它才開始源源不斷地吸收。
與此同時,鏡框內竟然緩緩生成了烏玉似的鏡面。
而越到後面,它吸食的速度越快。
楚遙懷疑,若是放任它不管,它會將整個薛家山的煞氣全部都給吸完了。
“可以了!”苔娘高聲道。
楚遙飛速切斷了煞氣的來源,懸空的琅琊鏡緩緩沉了下來,漂浮在楚遙和苔娘的面前。
這時,鏡面又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倒是更像是水墨色的琉璃珠寶了。
只不過,鏡面什麼都沒有映出來,是空的。
“站在這裏。”苔娘走到了懸崖邊,耐心地指導着,“你先將鏡子對準那個洞穴,然後將鏡面轉到兩峰之間。”
“好。”楚遙應聲道。
這一步很簡單,就算是個小學生,都知道該怎麼做。
就在她將鏡面轉過去的一剎那,原先的洞穴消失了,而兩峰之間憑空生成了一個更大一些的通道。
苔娘眺望了一眼,滿意地說道:“不錯,深度是夠的,能過得去。”
不過,兩山之間還有數百米的距離,又無弔橋,該怎麼通過呢?
楚遙直接將心中的疑惑問了出來,而苔娘說道:“這一點,我可以幫你們。但我需要你幫我做一件事。”
“什麼事?”
“收屍。”
苔娘的表情不像是在開玩笑,她是很認真地說出了這分外驚悚的兩個字。
楚遙平復了一下情緒,問道:“我要怎麼做?”
“待你們出來的時候,就會看到我的屍體了。”苔娘像是在討論天氣那樣的輕鬆,“到時候,請把我的屍體帶到外面去,一定要離這座山有幾千米的地方……”
“只要離開這座山,你就不會在山裏復活了,對嗎?”楚遙若有所思地說道。
“沒錯,我已經太累了……”苔娘用手撐住額頭,臉上也浮現出一絲倦色,“還有,等你們進了山的裏面,就不用提防月亮了。”
就像楚遙猜測的那樣,其實,薛家山的月亮並不是真正的月亮。
如果進山的時間不超過兩天,人體還可以抵禦月光的力量。
但只要到第二天的夜裏,被月光照到的人就會陷入昏睡,而且是無法通過普通的辦法叫醒的。
隨着時間一天天推移,當他們體內積攢的能量全部消耗,生命也就走到了終點。
“不過,為什麼我沒有受到月光的影響呢?”
楚遙的房間和其他幾人一樣,都是朝着東側,是會被月光照射到的。
她本想做個實驗,看看王城和外面是不是同樣的情況。
只憑着月光,雖然能讓她產生困意,卻不足以讓她昏睡不醒。
但她沒有感到任何的睏倦,反而一直都很清醒。
“那是因為,我在你的枕頭下放了月見花。”
苔娘邊說著,邊從袖子裏摸出一朵淡藍色的小花。
小藍花的花瓣像是五角星的形狀,散發著淡淡熒光。
苔娘將它放在了自己的掌心裏,即便她的動作是如此的輕柔,花瓣還是凋零了一片。
偏偏是這樣脆弱的花,能夠阻擋月光的力量。
“不過,若只是從窗戶里照進來的月光,還可用月見花來讓自己保持清醒。”苔娘解釋道,“但如果是整個人都沐浴在月光之下,月見花就沒什麼用了。”
她向外望了一眼月亮的位置,又說道:“我們得回去了,還有一刻鐘的時間,月亮就會出現在這半邊的天空上了。”
兩人匆匆趕了回去,苔娘也將楚遙安置到了另一側的房間。
之所以她沒有一開始就將楚遙安置在這邊,是因為做得太明顯的話,就會引起某個人的注意。
楚遙也發現了這一點,但無論她如何追問,苔娘就是不肯說出自己的懷疑對象。
她似乎在畏懼着什麼,即便是稍微透露了口風,都會引來殺身之禍。
“等等,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沒有月見草的人,豈不是會一直陷入昏迷之中?”楚遙突然發問道。
苔娘點了點頭,說道:“那是當然了。怎麼了,你在山裏有遇到其他人嗎?那些可能只是被困在山裏的幻影,他們其實早就死了。但因為不願意麵對自己的死亡,看起來和活人一樣。”
“不,不是我在山裏遇到的人,而是和我們一起進山的人……”楚遙的眉頭蹙了起來,“我本來要帶她一起過來的,但她臨時脫隊了。”
苔娘也露出了幾分困惑的神色,說道:“可是,我並沒有看到你們身邊還有其他人啊?”
“她和我們一起進的外城,大概是在……”楚遙頓了一下,“沿那條石子路過來,進城后靠左兩三百米的那間石屋。”
“我知道,我看見你們了,但只有你們四個人,不是么?”
也就是說,苔娘只能看到楚遙、裴念、何楷彥和陳隊長四個人,她竟是完全看不到薛秋凝。
再聯想到薛秋凝怪異的舉動,楚遙似乎明白了什麼。
她二人,肯定是在這一次進山之前,就互相認識了,或許還發生過什麼矛盾。
所以,薛秋凝會躲着苔娘,根本不願意見她。
“有沒有一種可能,我認識的那個人,她在躲着你。”楚遙沉吟着問道,“她說,她也是薛家村的村民。”
苔娘沉默了半晌,說道:“薛家村的村民,沒有流落在外的。但你說她躲着我,我應該明白她是什麼人了。”
苔娘和薛醫生的說法一樣,也就證實了薛秋凝的確不是薛家村的村民。
或許,薛家村真的有一個逃過一劫的小女孩,但也不是薛秋凝。
苔娘似乎在猶豫,最後還是說了出來。
“你說的那位同伴,我想……她應該和我一樣,是若澤人。”苔娘苦笑了一聲,“不是所有若澤人都認為我是正確的,她不願意見我,是用了我們若澤人特有的隱匿的方法。”
這種方法,雖然不能隱身,卻可以讓同為若澤人的苔娘發現不了薛秋凝的行蹤。
而苔娘也說過,她選擇了苔蘚作為自己的化身,其他若澤人選擇了動物、植物。
理論上來說,化身為人類,也是可行的。
但若澤人的靈魂和人類有很大的差異,想要一直維持着人類的模樣,就得付出極為慘痛的代價。
化身是不死的,卻無法阻擋時間的磨損。
換句話說,隨着薛秋凝使用這幅軀體的時間增長,她的身體也會“老化”。
又因為她的外表從化身那一刻就決定了,所以她的衰老並不會被看出來。
她的視力會慢慢衰退,骨質變得疏鬆,器官也在緩緩衰老。
就算再下功夫的保養,都不能阻止時間帶來的變化。
薛秋凝既要承受衰老帶來的痛苦,又不能自然死亡,這無疑是一件極其痛苦的事情。
苔娘想要庇佑那些命途多舛的生靈,而薛秋凝也同樣有自己的目的,才會下定決心進山。
“天亮之前,我還有個問題想要問你。”苔娘忽然說道。
“請講。”
苔娘有些迷茫又意外地說道:“你和她應該是剛認識不久吧?為什麼,我從你的臉上看到了擔心?”
她見過太多進山的人類了,有的人雖然和他們的同伴表現出其樂融融的樣子,但當真正遇到危險的時候,他們還是會選擇拋棄同伴。
而薛秋凝是主動離隊的,就代表着是她先拋棄了其他人。
這樣的人,為什麼還值得讓楚遙去擔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