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隔着公安局的玻璃窗,看見童。她顯然一夜沒睡,眼睛發青,化過妝的眼線醞開在眼睛周圍,頭髮散亂,瘦弱的身軀蜷縮在椅上,鞋也脫了,用手指掰着腳指玩。
童喜歡這樣把腳縮到椅子上。
我嘲笑過她,她吃飯時也這樣,像叫花子。
“我就要這樣,我媽也這樣,我爸也這樣,我們家吃飯,全這樣,腳不着的地的,這是童家習俗。哼,你是嫉妒吧,嫉妒自己腳縮不上來。”童“哼”的時候,嘴向前弩,鼻子皺皺的,特別可愛。
童沉迷的掰着腳趾,我錯覺她還像認識我的時候一樣天真,那年,她21歲。
童是因為“性賄賂”罪被扣留。
我因為給她打電話,又自己開有香精公司,也被懷疑是涉案人員。
公安問:“你打電話給她幹什麼?你們是什麼關係?怎麼認識的?”
“她是我的女友,已經分手了的。”
查明我沒有和她有業務往來后,公安說可以走了。
我站起來,還是和童隔着窗戶。
童抬起頭,看見我,眼神中閃過一絲驚喜,轉瞬,又恢復平靜。
她知道,我救不了她。
我就隔着玻璃窗戶望着她,想救她,卻使不上勁。
童發青的眼睛一直隨着我走出公安局,像重遇的晚上,瞪着我,沒有表情,卻目不轉睛。
出門,急着想怎麼把童救出來。請律師。這個不成問題,關鍵是要找公安局裏面的熟人,打聽準確情況,別讓童受冤枉苦。
我想起威,威經常來我們市辦案,和這的公安也很熟。
連忙給威的小靈通打電話,不通;打辦公室,威的下屬說,他正在往我們市的路上。
“特別急,好象說這邊有個案子,可一個人就走了。”
打,威接了。
“你現在在路上?是開車來我們這嗎?”
“你怎麼知道?”
“還有幾小時到啊,我去接你。”
“大概還有3個小時,凌晨4點出發的。”
“太好了,你來的真是及時,你得把手下的案子先放下,我們碰下頭,給你說說童的情況。”
“你知道童出事了?”
“你也知道了?”
“我過來就是專門處理她的事的。”威急急的把車停在路邊,和我說:“我叫你別和她聯繫,你怎麼非不聽。告訴你,童的事,放心,我肯定會盡所有能力救她,你呢,就別再攪進來了。這案子,聽說有人準備上報,作為你們市性賄賂典型案件,到時就更麻煩了,誰沾誰一身腥,你還有老婆,別把自己也搭進去了,而且,你搭進去還白搭。”
“那你打通關節、請律師,都要錢吧?你去走關係,我去準備錢。”
“行。記住,有什麼事和我聯繫,別和童,也別再和與童有關係的人接觸了。”
“威,要真是童有罪,會判多少年?”
“得看涉案金額。”
“1000萬以上呢?”我記得光陳總給童的單,就有1500萬。
“你還記得以前我們那中建三局有個女的,接建築工程,也是涉嫌性賄賂,好象有7000多萬涉案金額吧,是判的死刑。”
我眼前一片黑,腿腳發軟,眼角滲出了鹹鹹的液體。
我是男人,從不哭,只流淚。
長這麼大,只流過6次。
一次是6歲,父母離婚,我罵我爸,他反手抽了我一耳光。
一次是28歲,撫養我長大的外婆去世。
一次是29歲,童第一次和我吵架,收拾行李要搬回去。我扯着她的衣角,對她說想什麼時候回來就什麼時候回來。
一次是30歲,我第一次下決心和童分手。
一次是31歲,和童在上海過生日,外灘、新天地,都可以讓她興奮不已,才記起,三年沒帶她出去旅遊過一次,心酸,童和我一起吃苦了。
再就是這次。
“童會判死刑?”我顫抖着問威。
“不會,我是舉個例子,人家7000多萬才判死刑的,童怎麼會有啊,1000萬大概判10年左右,如果成立的話。當然這是最壞打算。不過,你怎麼知道有1000萬?童告訴你的?確切嗎?”
“沒有,我也是隨便舉個例子。”
準備走,局裏跑出個公安:“正好你還沒走,她要見你。”
我,桌子,公安,童。
這樣非常規的方式,開始平心靜氣的交談。
“我,在這裏沒有親人,就麻煩你幫我處理一些事吧。這是我家的鑰匙,地址是……,你幫我去拿些衣服,還有,幫我給家裏打個電話報平安,說我出國了。”
童真是世故了,聲音鎮定,情緒平靜。
她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嗎?
我怎麼一直忘了,童在這裏沒有一個親人。
她就這樣過了2年!中間還經歷了喪子、離婚,到現在的羈押在案。
伸手接過鑰匙,觸到了童的手,骨頭咯得我疼,心疼。
童的家的位置,不敢想像,居然就是我們曾同居3年的地方。
我退租后,是童租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