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拾】

10【拾】

燕國得以成為盤踞北方的一方霸主,成為當世強國,權氏父子二人功不可沒。草根出身,斗敗以大大小小的皇親貴族,霸佔右僕射之位長達三十餘年,這些噱頭足以成就權氏如今的盛名。

現任燕國的右僕射權禹,時值盛年,手段是出了名的辛辣陰狠。剛上台即以“清正朝綱”之名,清洗掉與自己政見不合者達十餘人,男斬女絞。據聞那年燕國京郊外的鷹鷲豺犬多如蟲蟻,足足被受刑人的屍體養肥了一圈。民間孩童不聽話的,父母只要說起他們右僕射的名字,立馬閉嘴不嚎了。

“不對吧,不是令婦孺噤聲不敢提的是燕國皇帝柴融的名字嘛?”有人反對。

“哎呀哎呀,管他是誰,總之你們知道權禹這人很可怕就行了。”助教卷着書打在吱聲人的腦袋上,不耐煩地喝道:“陛下的意思是讓你們爭氣點,別丟你們祖宗十八代和我大梁國的臉,知道不!”

李諄雙手抱着受難的腦袋,不服氣地瞪了眼助教,大半個身子橫到柴旭桌邊:“柴兄,你……”

沒問出口,柴旭豎起課本擋在臉前:“我知道你想問什麼,助教說得是誇張了點,但基本屬實。”要不然,他和蕭和權怎麼會避難避到梁國來呢?眼珠子向後方斜了斜,又落到左手邊的空桌上。

蕭和權和李嘉都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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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嘉是從來不缺課的,今天事出有因,被個人留在了學寢里。

矮几一張,清茶兩盞,裊裊熱氣淡去對坐兩人的眉眼。

呂佩仁屈指墊着茶盞,眼光在李嘉面上斟酌着徘徊,確定了心中所想后溫溫一笑道:“那日回京,我在街頭瞥見一人相貌極似你,萬沒想到竟真是你。”環顧室內:“唔,這裏倒比你在寶應山中舒坦上許多。”

李嘉淡淡看了他一眼,臉上不驚不憂。廣陵一別,已近一年。武昌節度使年事已高,呂佩仁作為嫡長子註定要接他爹的班,重逢是早晚的事,只不過這一日來得早些罷了。

呂佩仁看她波瀾不驚的樣子,有點兒失望,好奇地打量她:“你當真一點都不害怕我把你的身份宣揚出去?”囚禁在寶應山中的罪人之子,堂而皇之地出現國子監里,只要他吆喝一嗓子,明日眼前這個人就該人頭落地了。

“害怕有用?”李嘉飲了口茶,茶是去年老茶,澀得舌尖發麻。

呂佩仁笑了,一笑眼角現出細細的紋路,和他十五歲的年紀不大相稱:“你擺出這副姿態,我反倒不好意思做個小人了。你入京為官是想替你族人……”他沒有說下去,而是沾着茶水寫了兩個字。

報仇?

李嘉不置可否,待要回答他,忽而袖擺一動,冷道:“出來。”手下已抹去了桌上的水漬。

這個時辰太學生們應上課去了,李嘉不用多想即已知道外頭偷聽的是誰。幸虧呂佩仁這個啰嗦鬼沒來得及吐出些勁爆消息,李嘉暗暗擰了把汗,盯着紋絲不動的木門,再補一句:“出來。”

指腹磨在茶盞邊沿,呂佩仁聽出李嘉聲音的失衡,頗是興味地隨她看向門口,何方神聖,能讓小獃子動怒?

蕭和權暗惱非常,正聽到關鍵處怎麼就被發現了呢?蕭小少忘記了李嘉那有條嗅覺靈敏,對他尤為熱情的小白了。

呂佩仁這是第一次見到蕭和權,北方人的輪廓與江南這邊的差異迥然,蕭和權又有一半的胡人血統。劍眉斜飛入鬢,眼眸深邃,鼻樑筆直而高挺,立體鮮明的五官尤有少年人的青稚,卻也讓人過目難忘。

目光落在蕭和權劍上章紋,呂佩仁挑眉,作勢起身行禮:“皇子殿下?”梁國國子監里只有一位來自北方的異國皇子,呂佩仁理所當然地把蕭和權錯認成兄柴旭。

蕭和權不動不坐,站那受完了呂佩仁這一禮,才不陰不陽道:“皇子?我個小小書童不敢當啊。”

“……”

看着蕭和權厚着臉皮占呂佩仁的便宜,李嘉從早上起壓抑的心情突然輕鬆了下來。

呂佩仁在國子監“逮到”李嘉不是偶然,此番隨父歸京,短時間內他沒打算回藩鎮。一來梁帝委婉地提議他老爹讓他在國子監進學,為來年子承父業奠定點文化基礎;二來他自己有意留在京中,既為開拓眼界,亦想遊走結交些朋友。

皇子也罷書童也罷,都是燕國人。呂佩仁並不計較自己吃了個悶虧,舒朗一笑:“有緣相識即是朋友,何分貴賤?”有人來了,他與李嘉的對話也進行不下去了,打了幾句圓場,便走了。

這個人比一年前更能忍了,李嘉嘆了口氣,茶也喝不下去了。節度使大多武將出身有勇無謀,所以藩鎮勢力龐大歸龐大,但基本鬧不出大的么蛾子來。怕就怕,下任節度使出呂佩仁這樣的人。

隱忍不髮長袖善舞,李嘉給呂佩仁的名字勾了個大大的叉,此人定成後患。思量着她瞥到咕咚咕咚牛飲的蕭和權,眼角一抽,一樣都是武將之後卻是天上地下兩個人啊。

灌完茶粗粗一抹嘴,蕭和權開門見山:“說吧,剛剛那個賊小子沒說完的話是什麼?”

都沒說完了你還問我?李嘉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欠身從案下抽出一盤筆墨字眼與一冊字帖推到蕭和權面前:“練字。”明顯地不願正面回答他的問題。

蕭和權雙抽抄在袖裏,盤腿坐在對面,無聲冷笑:“李嘉,我一直想問你個問題。”

“問。”李嘉緩緩磨墨。

“你可曾把我當過朋友?”

朋友……掌中墨塊停了一停,李嘉短促地怔神了下。

她眼中那縷迷茫看在蕭和權眼中分外刺眼,攥緊手中劍柄,心頭那團邪火燒得旺盛。

李嘉捻着指尖那點墨黑,輕飄飄反問句:“你呢?”

蕭和權什麼也沒有說,冷笑着掀了衣擺,甩門而去。

門合上又撞開,噹的聲,響亮的很。縫隙里,蕭和權的背影愈行愈遠,看起來很生氣,可李嘉搞不清楚他為什麼生氣,就像她不明白蕭和權為什麼要問那個問題一樣。

是不是朋友很重要麼?李嘉壓住北風吹亂的字帖,將硯台、墨盒一一收了回去。蕭和權的身份她從來沒有過問,但不代表她不知道。他是燕國開國將軍蕭名鼎之後,三代世勛之族一朝卻毀在了上任右僕射權中天手裏。燕國皇帝看在蕭家滿門忠烈的份上,從權氏父子手裏保下蕭氏長房這一脈。

他是個可憐人,但世上可憐人太多了。當年蕭名鼎率十萬大軍攻打梁國奪取朔方兩城,死在那十萬鐵騎下的梁國士兵與無數婦孺也是可憐人。時隔多年,那場戰役留下的痕迹仍在許多梁國人心中不可抹去。

如今兩國皆在努力粉飾太平,李嘉拿起蕭和權所用的那個杯子,杯上仍留着餘溫。可粉飾來的太平它畢竟不是真太平,李嘉手一松,杯子落入畚箕里,啪嗒一聲。陶瓷碎成無數,殘片泛着冷光,倒映着李嘉面無表情的臉。

誰也說不準,或許未來的某一天,她和蕭和權不僅不是朋友,而是戰場兩端執戈相向的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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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八,燕國使節團依照兩國定好的日子,如期抵達金陵城。

國子監中諸位太學生在數日前已換上嶄新的冠袍,課堂里一排排整齊的方冠儒袍,從上看下去像片整齊的……

“大蔥。”柴旭揉着挺得發麻的背嘀咕一句,留意到李嘉桌面,咦了聲。

課上到一半,李嘉攤開的簿子大半卻是空白,記下的那寥寥幾行字跡潦草凌亂,找不出往日一半的工整。

這完全不是李嘉的作風啊,柴旭下意識去看李嘉,不禁一愣。

李嘉的臉蒼白得驚人,隱隱透着青色,雙唇乾得裂出一道道血痕。撐起腦袋的手微微顫抖,似是竭力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一滴汗珠順着她的臉頰滑下,打濕了紙張。

“博士!”柴旭喊出聲,打破一室平靜:“李嘉她病了!”

“病了就病了,”沉浸在春秋大義里的老博士虎着臉道:“寒窗十年,區區病痛都忍不得,還讀什麼……”

博士的話沒能說完,因為李嘉已經無力支撐,滑倒向一旁。墜地剎那,一道人影驟然近前托住了她。

甲板課室嘩然大亂時,一行紅衣的官員正簇擁着為首兩個紫衣人往這邊走來,與梁國左相交耳低語的權禹頓住話,望着從課室里衝出的一道箭影:“這是……?”

梁國左相李儒抽了下嘴角,叫了個人:“去,快去打聽下什麼情況。”

禮部侍郎去了沒有片刻,回來稟告道:“《禮記》課上有個學生因病暈了,武昌節度使家的公子剛剛送他回學寢呢。”

武昌節度使家的小兒子啊,李儒的臉色緩和了些,正要找個說辭誇獎下呂佩仁助人為樂的精神,從而把話題引開,權禹忽而發問:“暈了的學生叫什麼?”

“李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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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葯別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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