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紀暖入夢

像大多數人那樣，紀暖也喜歡情感模式運作的仿生人跟隨自己。

自從小愛到來，已經陪伴着紀暖度過了漫長的時光。紀暖行動不便，時刻需要有人在身邊照顧，小愛與她的意識相通，對紀暖來說，真的很像一個和善溫柔的好朋友、大姐姐。

只是她的有求必應，又會讓紀暖意識到眼前其實是一位仿生人。小愛能隨時隨地滿足紀暖生活上的需求，彼此之間也能順暢交流，但她終究沒有自主思想。

仿生人不同於機械化人工智能，他們與人類非常相似。除了開發更高效的實用功能，延生在製造這類人工智能時涉足了較深的人類情感領域，將陪伴性能提升至更高的水平。

人類是非常容易感受到孤獨的一個物種，長時間的孤獨對人類的身心都會有損害。

在研發新科技延長實體生命的同時，延生對於保護人類文明、提高人類精神世界的質量等方面也從不懈怠。對於普通人來說，如果不細究對話時的一些紕漏，連接上仿生夥伴，就彷彿身邊多了真實的人類朋友。

情感陪伴是仿生人工智能系列的主推功能之一，這種模式受到大家的廣泛喜愛，當然也還是會有一些像陸子期這樣感覺不自在的用戶存在。

而對於紀暖來說，小愛在她生命中的分量則要比常人重得多，在她心裏小愛是很重要的夥伴。但同時，她也清醒而悲哀地明白，小愛並非不可替代，甚至非常容易就能被替代，只要按需訂購，延生可以為她生產無數個一模一樣的小愛。

仿生人和人類使用者之間或許能夠產生情感紐帶，但從實際角度來看，這種情感紐帶只能是單方面產生。人類可以選擇喜愛仿生夥伴，也可以僅把對方當作一種功能強大的工具。

能力強大，無畏犧牲，自啟用后便會對晶體晶片所連接的使用者絕對忠誠，這正是人類需要且想要的。

即便外表形同人類，一代代仿生人也越來越逼近真實人類，但終究是人類創造他們、使用他們，仿生人沒有自主選擇的機會，更沒有自由生存的權利。

偶爾看着小愛時心裏想到這些，會讓身為人類的紀暖心中萌生歉意。

現代的孩子，童年時期即便獨自在家，也不會有太多孤獨感。父母哪怕工作忙碌，也可以連接仿生管家實時掌握情況。家中事務時刻有管家照看並反饋，孩子的任何需要都能第一時間得到響應。

等到心智較為成熟，家長會帶孩子評估晶體晶片使用水平，在合適的年紀為其配備仿生夥伴，一些家庭還會養寵物。因此在大多數孩子的眼中，身邊總是有着足夠的陪伴和照顧，孤單是個不多冒出的念頭。

雖然非常熱愛動物，但紀暖從來沒有養過寵物，並不是因為身體原因，而是她不願意。

年幼時經常大病小病不間斷，確診終身行動受限的那一年，紀暖的生活變得越發單調。因為較晚安裝晶體晶片，當時還沒有仿生夥伴，父母又很忙碌，紀暖日常最多見的是仿生管家和葉安。

葉安為了讓紀暖能擁有健康孩子的正常生活，曾瞞着鄒冰藍和紀輕陽兩人，去過一次延生仿生部門，詢問為紀暖配置仿生型輔助行動設備的可能性。

紀暖不屬於受到肢體傷害或殘疾，仿生部門能夠提供的人體結構難以適用她的需求。

可能的解決辦法只有意識抽離后換體，工作人員查看葉安帶來的紀暖資料，認為這並不是合適的方案，但他們可以對紀暖進行一次全面評估。

葉安不想放過任何可能，糾結過後還是將事情告知了紀暖的父母。

鄒冰藍收到消息時有些驚訝，但心裏明白葉安是為了紀暖着想，夫婦倆同意紀暖到延生進行身體評估。

然而由於紀暖的晶體晶片較晚才安裝，控制能力方面評估認為並不合適換體。此後紀暖一直輪椅相伴，狀態好的時候可以活動，但必須處在他人看顧的情況下，保證安全。

小愛成為了紀暖不可或缺的陪伴者。只是從實際意義來說，應當是紀暖離不開仿生看護人員的悉心照料。但整個心島，其實人人都習慣了身邊有仿生人存在，誰又離得開這樣忠誠的陪伴者呢。

不知不覺已是深夜，紀暖仍然難以入眠。

心島即將接受一次模擬地震撞擊，這一夜或許有很多惴惴不安的人們同樣失眠。

災難頻發期似乎已經過去了很久，成為少數人偶爾還會感慨幾句的歷史。真的已經很多年沒有遇上這樣的場面了，全新的避難場所對大多數人來說都較為陌生。

關於令人悲哀恐懼的過往，親身經歷的年長者一般不願過多回想，更不用說那些出生在近幾十年，從未經歷過大型自然災害的年輕人。

包括心島在內的世界各地人類社群，都在為守護人類生存空間持續努力。智能加固系統等一系列新時代產物保護着人類文明與生態平衡。

人類對地球未來的預估永遠做不到盡善盡美，只是總有一些人願意在自己和前人有限的視野里，儘可能極致地維護這一片生靈天地。

在這樣的一群人之中，有沒有自己的位置？如果有，我能夠做到些什麼？紀暖閉上了眼睛。

自從那天在安置點遇到赤狐暈厥過後，此時此刻這一個夜晚，是久違的安寧。

紀暖靜靜等待着睡意來襲，只是難以控制自己的思緒。直至陷入沉睡的那一秒，這個女孩仍然沒有停止思考。

在隨即而來的夢境中，紀暖夢見自己在空中飛舞。堅實而有力的翅膀支撐着她，身體顯得如此輕盈，彷彿不存在重量，再無法拖累她欣賞這整個世界的美好。

她飛向雲間，潛入大海，充滿力量，不知疲倦。

睡夢之中的紀暖，情緒愉悅而高昂，心跳怦然。

生理監測儀與晶體晶片所傳來的強烈情緒喚醒了小愛，她記錄下紀暖的這段夢境。

紀暖沉浸夢中，類似的畫面她曾想像過某天她將在青盒中體驗，但一直還未成行。她也想像過，或許時間再久一些，她便能夠掌控自己的意識，熟練穩定地使用晶體晶片，獲得換體的機會。

那樣的人生，會是什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