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九章 庸臣誤國
柳少陽當下矮身輕竄閃轉騰挪,一個筋斗掛在奉天門的門鬥上。又心憂裏面有禁衛高手當值,自己貿然闖入露了蹤跡多惹事端,旋即運轉陰柔之勁矮身使出遊牆身法,背心貼住磚石滑過牆去,當真是神不知鬼不覺渾無半點動靜。
他身子翻過了數丈宮牆朝里一瞧,不由暗暗吃驚。只見裏面燈火重檐殿宇林立,東西百十尺樓閣環繞一座巍峨大殿,裏面巨燭燈火映得通徹。殿前左右的丹墀玉階門樓高台一眼望去,黑壓壓地站滿了禁軍侍衛。
柳少陽乍見如此情形,不由暗想:“今日也不知有何事端,這奉天殿夜裏怎地戒備如此森嚴!”
他越是瞧見這般情形,越是想上前瞧個究竟。當下默念玄訣暗提口氣,身形倏忽晃出數十丈,好似風吹蓬草白駒穿隙,在夜空之中眨眼即過,藏身在了奉天殿東首的文樓旁側。而後瞧見四遭並無異樣轉投西折,行跡不露數個起落,已隱在了奉天殿的重檐廡殿頂之上。
柳少陽師從鄒普勝習演遁術,輕功已然神乎其技此時又着意掩飾,是以奉天殿前的眾侍衛里高手雖多,卻都是未有半分察覺。
他伏身殿脊踏瓦而行,耳聽得下面殿內人語紛雜,當下默轉“心籟融玄功”匿住身形,推開片琉璃瓦朝裏面瞧去。
其時天色入夜亥牌堪過,只見滿殿宮燈高懸燭火通明,竟聚着百十名各着公服的文武官員互相間議論紛紜,言語間大多愁眉苦臉不斷搖頭。金鑾殿上朱允炆身坐龍椅臉色陰沉,眼神之中滿是憤懣卻又透着些許茫然。
柳少陽見了這番景象,耳聽得眾人說的盡都是些聖駕南巡、划江議和的退燕之策,心中暗想:“看來南廷戰事不利京師已然朝不保夕,若非如此朱允炆也不會夜裏召集群臣商討對策!”
過得半晌,朱允炆撫案而起,沉聲道:“諸位臣工相商已久,朕不想聽,可有何退賊良策?”
當下有人啟奏不妨起駕南行暫避燕軍兵鋒,等到賊退再擺駕迴鑾。這等話語言方甫出,立時有人道城外燕軍勢大京兵不擅野戰,何況攜帶婦孺家眷,只怕出城就要盡皆成擒。
又有人進言不如姑且議和,以待勤王兵到一舉滅燕。如此云云話音方落,便被人厲斥向逆賊乞和有失皇威,那進言之人當即緘口訥訥無語。
這般數番莫衷一是,忽有一國字臉的麒麟服武將越眾而出,洪聲奏道:“啟稟陛下,臣以為當今之計,獨有整頓京師兵馬清查姦細,分派忠貞之臣督守各門激勵士氣。如此一來燕軍雖盛,卻難奈我城高池深軍民同心。如今城內尚有兵馬十數萬糧秣如山,堅守待援必挫燕軍!”
話音方落,側首一中年儒士已然頜首贊道:“不錯,不錯!魏國公所言正合微臣之意!眼下黃學士等信臣已出京募兵,聖上只要坐鎮金鑾京城就固若金湯,我王師不日便可聚殲反賊於城下!”
徐輝祖見是這儒士說話,面色一寒並不買賬,冷冷道:“方孝孺,先前某家江北擊賊甫才傳捷正是緊要關頭,就是以你為首的這班庸臣鼠目寸光畏首畏尾,說什麼京師重地不可輕忽,上奏調回了剿賊的京營兵馬以至大敗。朝廷就是有了你等屢薦庸才折歿三軍,弄得我堂堂王師喪地千里。我若是你早就愧位廷臣之列,居然還有顏面在此鼓唇弄舌!”
伏在暗處的柳少陽聽聞這中年文士就是方孝孺,心想:“早就聽道衍大師說過,南廷有學士方孝孺博聞古今典籍,在讀書的文人中名望極高。朱允炆推崇儒學禮教,每有國事必向此人詢問。”他眼見徐輝祖與此人不合,當下凝神往下細瞧。
方孝孺聽了這話甚是尷尬,臉色難看至極。徐輝祖卻正在氣頭並不善罷,接着怒道:“你平日裏滿嘴孔孟之道,總對殿下說什麼仁孝治國,使得朝廷解決北燕憑生許多顧慮。當年陛下既然定下削藩之議,那就得以斷斬亂絲之手段將那朱棣擒拘。哪有將那燕賊費心賺得南來,又說謀反無憑輕易縱虎歸山,如今養虺成蛇的道理!”
他這話直來直去不留半分情面,惹得殿上眾人竊竊私語,不少尊崇方孝孺的文官大是難堪不忿。
方孝孺聞言板起臉來,正色道:“魏國公,當初那逆王謀反並無真憑實據,貿然動手豈不授人以柄。何況朝廷那時已下手翦除了周、齊、岷、代、湘等藩王,再急於平燕豈不是要弄得天下人心惶惶!殿下乃九五之尊堂堂天子,豈可行事無憑?古人云:‘惟賢惟德,能服於人’,你一介武夫又省得什麼!”
徐輝祖啐道:“庸臣誤國,真是庸臣誤國!如今燕賊三十萬兵臨城下,京師危若累卵人心惶惶,我就問你這空談仁孝賢德的罪人還有何話說?”
方孝孺被質問得一時語塞,半晌搖頭慘然道:“凡事如是,難可逆料……難可逆料……方某承蒙皇恩幸伴於聖駕左右,殫精竭慮未敢有一日怠忽。至於如今局面方某委實有過,倘若萬一不濟唯有身死以報皇恩!”
徐輝祖見他道出以死報國的話來,心知方孝孺終歸是忠貞之臣,冷哼一聲不好再說什麼。忽而陛上朱允炆目透慍意,將龍幾重重一拍,怒道:“夠了,夠了!眼下燕賊旦夕入闕,說這些木已成舟之事又有什麼用!朕今日不想追究誰的責任,只是不甘似這般坐以待斃,想問諸位公卿退敵之策!”
殿上群臣片刻鴉雀無聲,人人臉色凝重面面相覷。朱允炆冷笑道:“好啊,你們平日朝廷無有禍難之時,不是個個口若懸河得緊么?怎地今日局面危殆,卻全都變作了朽木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