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通房
吃了午飯,趙氏怕孩子馬上午睡積食,就把他們抱到炕上玩,自己在一旁笑盈盈的陪着。
伽姐兒抓了一把五顏六色的珠子,一顆顆的摸來摸去,也看不出什麼材質。俊哥兒昨天得了一副新的七巧板,新鮮的時候,正在擺弄,估計是會玩了,就做到伽姐兒身邊,小大人一樣,要叫伽姐兒怎麼玩,這塊怎麼擺,那塊怎麼擺的說著。
伽姐兒對幼稚的玩具哪裏瞧的上,低頭繼續擺弄珠子。
俊哥兒說著說著看伽姐兒看都不看他一眼,聲音也小了,還帶着委屈,抬頭找娘。趙氏走過來,憐愛的摸摸他的胖臉,“俊哥兒是當哥哥的,要讓妹妹的,娘在傍邊看你擺好不好?”
伽姐兒也覺得自己過分了,好幾次都不搭理俊哥兒,人家只是個三歲多的孩子,想找個同齡人玩而已,就當哄哄他,就去抓了七巧板過來。
俊哥看見了,馬上高興起來,兩顆小腦袋埋在一起,歡歡喜喜的一起擺弄。
小丫鬟稟告,“三奶奶來了!”
三奶奶何氏,娘家祖上一直讀書,出過幾個秀才舉人,至到何氏父親,出了第一位進士,元和十八年二甲第二名,現闔家在成都府知府任上。三爺沈節要從科舉出,侯爺就給他找了個進士岳父。何氏長的只是秀氣,勝在臉皮子白,性子溫婉,和三爺還算恩愛,進門五年,育有一女,沈思儂,今年四歲。
趙氏讓丫鬟大一雙兒女抱到內屋去,整了整衣服就要出門迎接,何氏已經扶了大丫鬟習書的手走進來,趙氏接了何氏,請她入座。
豐兒新泡了兩碗茶來,先遞於何氏,再把趙氏的茶換了。趙氏才道:“三弟妹怎麼有空來我屋裏坐坐?”
何氏輕輕一嗔:“大嫂把話說反了,大嫂管着偌大的侯府,又要照顧三個孩子,侍奉婆婆,才沒有空的,弟妹不好隨便來叨嘮。”
“哪有弟妹說的那麼忙,弟妹可是從太夫人屋裏過來?”太夫人病勢沒有好轉,幾個孫媳伺候也辛苦,就讓她們輪流,今天輪到何氏。
何氏點點頭,“太夫人中午就用了半碗紫米飯,吃了幾口金銀豆腐,櫻桃粉蒸咕老肉,喝了幾口蘑菇鯽魚湯,吃得愈發少了。”
“太夫人是想侯爺和大爺呢,他們平平安安回來了,胃口就會好的。
何氏說:“我娘常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所以,長輩們健健康康,底下的晚輩才有福氣。”三爺是庶子,是侯爺的兒子,太夫人的親孫子,不是夫人的親兒子。何氏於情於理都是希望太夫人能好好活下去。
何氏有主動和趙氏繞起了孩子經,話里話外都是羨慕趙氏連生兩個嫡子,眼睛不住的往豐兒身上瞟。豐兒會意,知道有什麼不好的不便當她面說,就找個借口告退了。
趙氏道:“有悄悄話還要瞞着她說?”
何氏的丫鬟習書撲通一聲跪了:“大奶奶要給我家三奶奶做主,三爺屋裏的通房黃蓮懷孕了!”
趙氏也是一驚,示意采桔先把習書扶起來,“請大夫看過了沒有?幾個月了?”
何氏抽出帕子,按了按眼角:“還沒有請大夫,我身邊的嬤嬤家裏原來是做產婆的,對我說瞧走路的模樣怕是有了。我也不敢專斷,暗暗問了院子洗衣的婆子,黃蓮快兩個月沒有換洗了。一個三等的小丫頭還看到她嘔酸了……”說到這裏真是止不住留下淚來,“院子裏的通房每次……都是喝過避子湯的,我貿然請大夫,怕鬧笑話。萬一……萬一她懷上了我該怎麼辦?”
“嫡子未出,身邊的妾室通房如何敢有孕,打了就是!”趙氏冷冷的道。古代的女子,最惱不是丈夫摸女人,有些大度點的妻子還會主動張羅給丈夫找女人,總比丈夫隨便找,找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強。最恨的是底下的女人沒有經過主母的允許擅自懷孕,說重了這是對主母的挑釁。
何氏哭道:“進門到現在只生了個女孩兒,我又不爭氣,過年還掉了個男胎,三爺雖然寬慰我,我知道,他傷心呢,盼着孩子,我怕要打了那孩子,三爺不答應……嫂子,多子多福是好,也要等我有了嫡子再說,黃蓮實實在在是亂了規矩的,我們妯娌一場,還請嫂子幫我一回。”
趙氏轉着手裏剝胎白瓷小蓋碗,沉吟半晌才道:“論理,嫂子也不好管小叔子屋裏的事,可我是這個家裏的宗婦,侯爺大爺出征前把這個家託付給我,我就要盡心打理。咱們侯府是處處有規矩的,這件事我就應承下來,一切按規矩辦!”
何氏知道趙氏一言九鼎的,連忙起身做謝。采桔就吩咐小丫鬟拿水來,服侍何氏洗了臉,重新上了妝,才送了何氏回去,回身對趙氏嘟囔道:“三奶奶也太軟綿了,這種事情還要奶奶做主,怕那個通房不成!”
趙氏道:“何氏不是軟綿,是這件事情處置不好傷了和三爺的情分。娘家不在京城,她還沒有嫡子傍身,能依仗者,還不是只有三爺。罷了,我就幫她一回,賣份人情。”
這時,趙氏的管家嬤嬤孔氏也過來了,趙氏一一吩咐:“嬤嬤,去請個大夫來給黃蓮診脈,如果真懷孕了,把她看嚴了,這件事一定要查個清楚。今天讓豐兒去內賬房幫我核對八月的內帳。”
孔嬤嬤自去安排,晚飯時分,就把一切查清楚了。
趙氏請了三爺,何氏,四爺沈茁和其妻龔氏到鴻暉堂。彼此見了禮,都坐了。三爺,四爺,龔氏還不知道是什麼事,只有何氏,不住的拿感激的眼神看趙氏,她以為要過好幾天的,沒想到一個下午,趙氏就來給她解決這個麻煩了。
趙氏也不先說些什麼,孔嬤嬤和幾個婆婦就把一丫鬟領進來了,丫鬟自然是黃蓮。
黃蓮一進屋,整個人是迷茫的,不知道是要先求三爺,趙氏還是何氏。午後晌,自己在屋裏做三爺的針線,心裏想着,再過半個月,胎氣穩固了,就悄悄的告訴三爺懷孕的好消息。三爺今天二十二歲了,還沒有兒子,和自己在一起的時候,都流露過想要一個兒子的心思,還為三奶奶正月里不小心掉的的孩子喝過幾次悶酒。把這個消息告訴他,他一定不忍心再失去一次孩子,自己再軟言相求,讓他去說服了三奶奶,就能保住孩子了,就可以從通房升為妾室,生下個孩子,在侯府就有一輩子的依靠了,運氣再好點,生下庶長子,連三奶奶都要讓自己幾分。這時,孔嬤嬤來了,帶了一個年過六旬的大夫,不由分說就把了脈,自然是懷孕了,大夫說兩個多月了。自己還沒有來得及分辯幾句,孔嬤嬤就說,一切等三爺從國子監下學再說,就讓婆子守在門外,不許出門,晚飯也是婆子們送進來吃得,份例並沒有剋扣。現在遇到這個陣戰,心一下子就慌了,腳也軟了。
趙氏看都不肖看黃蓮,撫摸着袖口上的海棠花卉問道“你之前可知道自己懷孕了?”
黃蓮看到三爺聽到“懷孕”時候不禁露出喜色,知道自己還有機會,哭了向趙氏磕頭“大奶奶明鑒,奴婢每次侍寢后都是按時喝了湯藥的,奴婢月信一直不準的,以前兩個月沒有來過都有的,這次沒有按時來奴婢也沒有在意,奴婢也沒有什麼懷孕的反應,真不知道什麼時候懷上的。”說著,雙手環在肚子上,殷切的望着三爺,淚水滾滾涌落,“三爺,這個孩子……這……這……”這裏三次這不出話了,最後匐在地上哭得直不起腰來。
屋裏哪個是傻子,誰不知道黃蓮後面要說什麼,四爺知道來鴻暉堂是處理三哥通房懷孕的事尷尬,只低頭悶聲喝茶。四奶奶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何氏,龔氏是年前剛嫁過來的,今年才十六歲。何氏死死的擰着手帕,沒想到黃蓮那麼有做戲的天賦,毆死了。黃蓮還是自己三月里抬的通房,自己過年小產後,太醫交待最好半年之後才好行房事,三爺年輕氣盛,怎奈得住半年的空曠。何氏不想原來的兩個通房做大,也為了表示賢惠,看到屋裏的二等丫頭黃蓮生的可人,做事周到,最重要的是,三爺來內院的時候,她也沒有上杆子伺候,以為是個老實的,問了她意見,她想了兩天才羞澀的答應,不想找了個心如此大的。
三爺看着哭得氣也接不上來黃蓮,想着大肚裏的孩子,也是落下淚來。作為侯府公子,當然知道嫡妻還未有嫡子,通房懷孕了不是好事;作為男人,通房不能和嫡妻比肩,也是自己的女人,半年來,黃蓮哪方面都伺候的挺好;作為父親,更別說了,哪個女人生的孩子都是自己的骨血,男人也是很會心疼孩子的,想到何氏過年流下的孩子,太醫說是個男胎,就是一陣心酸,現在又一個孩子擺在面前,實在不忍,磋磨了好一會兒,才站起來,還抹了把眼淚,對趙氏說:“誰也沒想到……,可是來都來了……大嫂就幫着說說話吧。”
趙氏向三爺擺擺手,說:“孩子怎麼來的,真是無意事成還是事先謀划,還是問清楚的好。”對趴在地上收了哭聲的黃蓮道:“念你在府里服侍一場,給了你一次機會了,孔嬤嬤,把人帶上來吧,把下午查到事也仔仔細細的對幾位弟弟弟妹說說,都是府里的主子,下面人什麼手段他們也要知道。”
“是”,孔嬤嬤比個手勢,門外的人就領了一個婆子進來,還有一個包袱。婆子是負責給各院熬避子湯的秦婆。孔嬤嬤親自下去打開包袱,對着屋裏的主子們解釋:“包袱是秦嬤嬤屋裏翻出來的,還藏在床底下。這裏半匹湖緞,半匹白娟棉,還有一塊妝花緞,也夠做一身衣服了”拿起包袱里一個匣子打來,“有幾個金銀裸子,一根梅花印的銀簪子,一根鑲點翠南珠的金簪子,一隻銀絲翡翠鐲,餘下一些散碎銀子,放在一個荷包了,這一匣子加布料,也值七八十兩銀子了。秦嬤嬤,你是在廚房茶湯間熬避子湯的,每月月例六錢,湯藥也不需要你送,各院丫鬟會來取,想來你也沒有豐厚的賞賜,包袱里東西是哪來的?難道是你盜取府中財物!”
秦婆子早就嚇得瑟瑟發抖,盜竊府中財物,是大罪,打板子都是最輕的懲罰,忙倒豆子的全招了:“是黃蓮姑娘一次次的給的,先給銀子布匹,后給首飾,讓婆子我悄悄換了葯,若以後懷孕生下孩子,還有謝禮。大奶奶贖罪,以後不敢了。”說完就“通通”磕起頭來。
沒人說是秦婆子誣陷。黃蓮抬通房的時候,何氏賞了一匹妝花緞,一對銀絲翡翠鐲,一隻鐲子還套在黃蓮的腕上。
黃蓮中途想插嘴,早被一旁的婆子堵了,身子也拿捏住了。
三爺氣得發抖,也是羞愧,臉都變紅了。何氏再也忍不住,摔了茶蓋,大罵一聲“賤婢!”
趙氏看了一圈眾人,三爺,三奶奶,四爺,四奶奶知道這是要發落了,也都站起來聽訓:“沈家族規,承爵一脈,男子三十之後無嫡子,妾室才可以懷孕。黃蓮壞了規矩,賜墮胎藥,找個人牙子賣了。”
四爺覺得這些是女人的問題,也沒有意見。四奶奶年輕,倒是嚇着了。破了身子喝了墮胎藥的丫鬟,能賣到哪裏去,好歹也是府里伺候過爺的,也應該攆到莊子裏去,在家時,母親就說未來大嫂管家很嚴,不想卻是如此霹靂手段,未免太苛刻了。三奶奶只一頓解氣,露出喜色,看到三爺才忍回去。黃蓮想撲到三爺身邊求情,被婆子制住,只能嗚嗚的哭,淚涕橫流。
三爺總是不舍,想開口替黃蓮求情,還未開口,趙氏就拍了桌子站了起來,指了黃蓮對三爺到:“今天,賤婢敢為了自己謀划自己的子嗣,明天她就敢為了前程謀奪別人的子嗣。這種事情,就要防患於未然。當了幾年丫頭,半年通房,也攢不下七八十兩銀子,何來的財力買通婆子在湯藥上做手腳,想必是她家裏人給的助力,孔嬤嬤,給我接着往下查,沾了這件事的人都給我攆出府。沈家的主子,不是一群奴才可以算計的。這話把我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