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潑辣
思伽不惱不憤,眼眸低垂,蘊藏在裏面的,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怒火。
思儂覆著思伽扶在椅背上的手道:“四妹,這些流言你不要放在心上。外頭的事就是這樣,一件尋常的事,傳着傳着就失了真偽了。你……你只要生下孩子,這些流言就不攻自破了。”思儂自己都帶着一分遲疑的說。
思儂的母親何氏當年生惟信,胎兒太大,八斤,生了三天,之後就再沒有開過懷。一個兒子是不夠的,何氏一直求子呢,十年了,未再得一子。
“三姐之前已經聽過了這樣的流言?”思伽抬頭平靜的道:“三姐不是要和她們‘回頭理論’?不用回頭了,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兒了,現在就料理了她們。”
思儂還沒回過這句話的意思來,思伽已經向門口高聲道:“外面伺候的都在?給我把隔壁安慶大長公主府的人堵了,今天安慶大長公主府的人,從上到下,誰也不準出去。”
媽的!張嘴閉嘴死孩子,我生的孩子,活着也好,死了也罷,由着你們說三道四的!
思伽這樣的年輕公府媳婦單獨出門,是前呼後擁的,除了貼身服侍的丫鬟,還有四五六個積年體壯的媳婦婆子尾隨,一則是看護,和爺們兒出門配護衛是一樣,免得主子和主子身邊的姑娘們被別人衝撞了,二則,也聽主子的吩咐,姑娘們的差遣。隨思伽出門的媳婦婆子是韓昭旭掌眼挑的,頗有幾□手。
外面伺候的媳婦婆子應諾,不用理由就收拾起安慶大長公主府的人來。雅間裏伺候的丫鬟們,之前聽着這樣的流言,瞧着思伽思儂的神色,誰也不敢出聲,及至思伽發了恨,阿芒不用思伽再說話,提着裙子跑下樓傳話。主子和主子頂上了,下人和下人也要架起來,安慶大長公主府停在坊外的車夫轎夫,一個不能漏走,信國公府是實打實的軍功出身,男僕比別家的耐打,還收拾不了安慶大長公主府的軟腳蝦?
事情陡轉,隔壁點火的人早禁聲了,接着兩邊奴僕廝打起來,一時熱鬧非凡。綠竹是踢蹴鞠的手腳,撂倒個把內宅女人不在話下,也挽着袖子出去加入戰局。戰果一邊倒呀,信國公府完全壓制住了安慶大長公主府。聚寶坊的人作壁上觀,不偏幫一家,有閱歷的掌柜瞧出來今天兩家是不能善了,只維持外面的秩序,不讓外圍好事的人往裏頭探消息,算是儘力維持兩家的體面。
思儂和思伽坐在雅間等兩邊架先打完,思儂坐立不安,站起來亂走,道:“四妹,你心裏有氣,我們找個機會慢慢往外撒就是了,這樣大張旗鼓的,她是安慶大長公主的孫媳婦呀!”
安慶大長公主是太宗皇帝的嫡公主,皇上的姑姑,在宗室里地位尊崇。
思伽冷笑道:“我現在就差被她們指着鼻子詆毀了,要是不來點反應,還是大活人嗎?她們既然敢說,就得敢當!”思伽拿起一盞茶喝乾,把茶杯摔在地上,凌然道:“三姐放心,我鬧我的,鬧大了,我自然兜着住,不就是名聲體面嗎。不能下蛋的母雞?我還有那東西嗎?”
安慶大長公主,就是聽着嚇人,被扔在舊都汴京幾十年,發喪完了太子還賴在燕京不肯回去,沒權沒勢活不了幾年的老太太而已,她要是真聰明,就該安生過日子,手伸這麼長,早晚要被人斬的。
外面的動靜聽着差不多了,思伽站起來整整衣服,神情自然的往隔壁韋三奶奶的雅間走,思儂緊跟其後,韋三奶奶跟從的媳婦婆子都被打服了,兩人直接入內。
韋三奶奶和那個自稱楚兒的姑娘臉色嚇得蒼白,縮在一起,生怕信國公府的奴僕打進來。她們二人是尾隨了沈家兩姐妹來聚寶坊,也是故意開了沈家隔壁的包間,開着窗戶高聲說話,就是要撕破思伽的臉。女眷之間,看不順眼誰,還不能尖刺尖刺,刺思伽的都是大實話。
兩人就是想壞壞思伽的心情,要是能讓她‘改過’,不把爺們兒管得那麼嚴就更好了,沒想到驟然的,馬蜂窩砸在了頭上。
思伽饒有閑暇的打量眼前兩個色厲內荏的女人,韋三奶奶生得一副尖嘴猴腮的模樣,那位楚兒,之前沒在意,現在留心一看,過了十五,應該是十七八還沒有嫁出去的老姑娘了,不負楚兒之名,果然長得楚楚動人,想憑着一張好皮囊一蹬高門,挑剔着把青春耽誤了吧。
“韋三奶奶,你我近日無仇,往日無怨的,進水不犯河水呀,吃飽了撐着來詆毀我?飯可以亂吃,話不可以亂說!”思伽沉着臉道。
韋三奶奶看見思伽和思儂兩個不到雙十年紀,外表嬌滴滴的年輕小媳婦,底氣又回來了些,梗着脖子爭辯道:“我哪句話說錯了,信國公夫人就是多愁多病的,忠毅伯夫人就是廢了的,你六月里生了個孩子,半天都沒活過,誰知道你怎麼生下來的,生下來是死是活。你不朝外打聽打聽你的名聲,嫉妒,掐尖,大着肚子也把爺們兒籠絡在身邊,攔着爺們兒找別的女人,還要不要臉。以前就算了,現在都不能生長了,還不早點為自己後半生打算,為夫家的香火打算,只顧自己高樂,哪有為人正室的人品。”
“不能生長?不會下蛋的母雞是嗎?”思伽上前一步厲聲質問道:“眾口鑠金,積毀銷骨,你們……”思伽指着韋氏道:“你們是在絕我的生路,我該自請下堂,讓出韓二奶奶的位置,我該找個窺伺我位置的女人,送到我丈夫的床上,失去丈夫的寵愛,失去夫家的敬重,還沒有子嗣,苟延殘喘的活着,是嗎?”
韋三奶奶和楚兒慘白的臉漲了起來,兩個人內心最隱秘,最惡毒的願望自然如此,只是陰謀怎麼能像陽謀一樣,擺在光天化日之下,張嘴吐露。
思伽把她們虛偽的面孔,慌張的神情看在眼裏,幽暗了眸色發狠道:“阿芒,你回去拿二爺的名帖,請府里主文的清客給我寫張狀紙。信國公府的韓二奶奶,要上告大理寺,要告安慶大長公主的三孫媳婦,惡語中傷,毀人名譽的誹謗之罪,告安慶大長公主府長吏官之女心術不正,私淫有婦之夫,污穢女德之罪,還有公主府長吏官教女不善,一同問罪!我在這裏等着,讓大理寺的衙役來拿人,我韓沈氏……”思伽看着韋三奶奶二人的眼神充滿了煞氣:“……必告得你們身敗名裂,萬劫不復!”
阿芒冷着眼應聲而去。
韋三奶奶二人嚇得渾身打顫,明明是大冬天,卻是逼出一頭一身的汗,險些癱軟在地上,韋三奶奶抖着身體,顫着聲音道:“你瘋了,我是安慶大長公主的孫媳,怎麼能進大理寺……”
高門大戶的媳婦,被抓進大理寺走一圈,什麼名聲都沒了,韋家還沒有丟過這樣的人。
思伽冷笑道:“家有家規,國有國法!除了御史以外,誰都能被告個誹謗之罪。景王府的承孫失手殺了人,還開除了宗籍,驅逐了皇族。安慶大長公主府沒那麼大的臉面,你更沒那麼大的臉面,信國公府的第一夫人,忠毅伯府的第一夫人,我的婆婆和母親,由着你隨便謾罵,還有我,好端端一個年輕媳婦,膝下尚無子嗣,被你們這些人歪曲成了不會下蛋的母雞,是你們沒給我活路走,你們存心逼死我!”
韋三奶奶害怕的淚流滿面:“不是我一個人這麼說的,大家都在背後說你。”
大家其實不是所有人,只是,內宅里女人多寂寞,嘴巴空着就點評人,誰人背後不說人,誰人背後無人說,至於說好說壞,也許是以訛傳訛,也許是出於某些不可言說的心理,只接受讓自已痛快的部分。
大家都是這樣過來的,天天懸心的擔心丈夫被外面的狐狸精勾去了魂魄,只能昧着心意給丈夫安排妾室,安排通房,又恐慌着丈夫撒種,生下了庶子庶女,可是為了名聲,為了賢惠,為了立身夫家,還要養好了丈夫的小老婆,和與自己沒有血緣的……雜種。大家都是這麼過,突然冒出來一個異類,模樣好家世好,娘家父兄寵愛,嫁的丈夫那樣的俊美無儔,前程似錦,還幾年不二色,那麼舒心的日子,多麼刺眼,那麼一個女人存在,多麼礙眼!
思伽一步步逼近韋三奶奶,眼神里有肅殺之氣:“‘大家’?言者無罪?法不責眾?別人我抓不到手心了,你今天犯蠢往我的手心裏撞,我逮着一個是一個,算你倒霉。你不是說我腰杆子挺不起來嗎,我要強的心該滅了,我會因為無所出被休棄?我今天就要拿你試試,是我先‘無所出’被棄,還是你先‘多舌’被休,我們盡可以試試。我得讓你看看,我得讓大家看看,我死了孩子,我死了兒子,我這隻不會下蛋的母雞,會不會被丈夫厭棄,夫家厭惡,我的腰杆子挺不挺得起來!”
思伽的眼睛看向韋三奶奶身邊的楚兒,腦子裏回想着‘死孩子’,就是從她的口裏吐出來的,冰冷的目光淬厲,伸手提着她的衣襟就把她拽過來,罵道:“我孩子是活是死,是你配說得的嗎!我容不容的下別的女人,關你什麼事。你一個女兒家,黃花大閨女,標榜詩書禮儀的官宦小姐,沒人要了,還是要你的人家你看不上眼,三媒六證的正妻不做,上杆子給人當小老婆,有臉說我呢,你的三從四德,德容言功呢?你的女四書,女戒,學到狗肚子裏去了,灌了黃湯了。怎麼這會兒在我手裏和麵糰似的,剛剛使勁作的勁兒呢!二房?瞧瞧你這樣的臉,你這樣的品行,我的丈夫是你能巴望的上的,做夢去吧,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思伽手一放,那位楚兒就癱倒在地上,掩面而泣。不知道她現在的羞恥之心是不是真的了。
思伽吁出一個濁氣,對着兩個軟在地上,哭的連不上氣的女人心硬如鐵,道:“大理寺的大牢,我今天鬧得滿城風雨也要把你們塞進去。禍從口出,我要讓說我的人都明白這個道理。想毀了我?我先把你們毀徹底了,才是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