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不明白
鄭剛回去了，臉色不是很好。
鄭衛紅在家裏閑着沒事幹，整天出去晃悠，今兒又是去什剎海溜冰的一天，玩得滿頭大汗回來了。
袁秋正在教訓她，見到鄭剛回來，就先饒了她這一次。
“怎麼了這是？”
“三兒來信了，說在陝北一切都好。”
袁秋納悶道：“這不挺好的么？你怎麼不高興？”
“老張老劉他們在起鬨架秧子，把三兒給樹成典型了！”
袁秋當然知道鄭剛在說什麼，這些傢伙，一個個道貌岸然，說笑間就把他們家老三給留在大西北了。
袁秋很氣憤：“這群人是不是閑的？”
“爸，三哥的信呢？我要看看！”
鄭剛把信給了鄭衛紅，小丫頭拿着信就跑了，她還得給趙軍地址呢——趙軍打她的時候也是真敢下手，也捨得使勁。
留在家裏的鄭剛氣兒也不順，但開弓沒有回頭箭，本來在他和袁秋的計劃中，三兒子就是要送去插隊的，而且要留在農村。
但自己做可以，被別人逼着做肯定是不行，鄭剛和袁秋已經把這筆賬算在了張主任他們的頭上了。
至於給鄭衛民寄東西，那肯定是不可能的，鄭剛大話都放出去了，寄東西過去那不是打自己的臉么？
袁秋也沒提寄東西的話茬，只是在不停地抱怨張主任他們多事。
陝北的黃原又下了一場大雪，在大雪之前，鄭衛民和王雲芳認識了村裏的不少人。
雖然是農閑，沒有多少農活，但還有基建要做，比如挖溝渠什麼的。
柳林公社組織了大量的勞動力，帶着鐵鍬鐵叉，把田家村大隊的排水溝又重新修了一遍。
“這得干到什麼時候啊……”陳東來雖然是個“老人”了，但對幹活還是難上手，他甚至還沒有周玉秀幹得好。
徐家村大隊的另外一個漢子徐奎說道：“趕緊幹完拉倒！二叔！咱們給田家村修排水渠，還自帶乾糧？他們還真好意思！”
徐志全喝道：“少說怪話！早晚輪到咱們大隊！到時候人家不也得自備乾糧？”
徐奎一邊挖着地一邊說道：“也不知道猴年馬月！”力氣他沒少出，話也沒少說，因此田家村那邊的人並不念他們的好。
徐志全並沒有制止，就算徐奎說話不討喜，也不耽誤什麼。
“這怕不是得干到小年？”陳東來看着熱火朝天的場面，心裏直哀嘆。
徐志全說道：“小年？小年要是干不完，那還得接着干！”
王雲芳問了一句：“那要是過年也干不完呢？”
徐志全鏟了一鍬土，額頭上直冒汗：“那也要接着干！咱們吃完了餃子就要上工地了！”
“啊？”王雲芳簡直傻眼，她沒想到過大年還要上工地。
晚上回去之後，留守的柳娟也做好了飯。
“哎呀，都回來了啊！雲芳，有你的信！北京來的！”桌子邊，土黃色的牛皮紙信封並不扎眼。
王雲芳歡呼一聲，趕忙抓過信，撕開之後臉上的笑就沒停過。
“家裏寄東西來了？”
“嗯，過兩天就能到了！”王雲芳很是高興，她看了一下鄭衛民，笑道：“估計這兩天你家裏也會給你寄東西了。”
陳東來照例是潑冷水的高手：“那衛民老弟，最近幹活可得多賣點力氣啊！哥哥我是不成了，你看看我這手，都起了好幾個水泡了！”
周玉秀一腳踢了過去，很輕：“你那就是幹活少了！回頭我得和支書說一聲，讓你多干點。”
鄭衛民想起來一件事：“對了，要是工地的活干不完，你們還能回去過年么？”
陳東來嬉笑道：“能啊！你別聽支書嚇唬你！吃罷餃子就大幹？那是前幾年的事情了，現在還是會讓大家好好過個年的。怎麼樣，心動了吧？”
鄭衛民確實心動了，他想和家人過年。
“那就好好表現！你們這第一年來的人，不好好表現支書也不好放你們回去啊！”
陳東來話音一落，就被周玉秀打了一下。
“過來吃飯！”
陳東來挪到桌邊，端起碗先美滋滋地吸溜了一口，又扭頭對鄭衛民說道：“衛民，你要是不回去過年也沒關係，咱們知青點的口糧你隨便造！頓頓吃乾的我都沒意見！”
“那好啊！你們幾個都回家了，我一個人吃五個人的飯，那肯定吃乾的啊！”鄭衛民也笑着說道。
“得嘞！”范成功說道：“看來今年咱們知青點又是沒人留守的一年了！先說好啊，初五之前就得回來了！你們倆家遠，最多給你們寬限到初七！”
王雲芳和鄭衛民都笑着答應了，現在倆人都在迫切等着小年的到來。
正如陳東來所說，小年一到，工地就停了，大傢伙辛辛苦苦一整年，就這幾天能好好歇歇。
不少人家都在準備過年，好的東西沒有，但瓜子花生還是能多少備上一些。
知青點這邊也在準備過小年了。
沒什麼好吃的，還是餃子。
雖然陝北一直有着吃不飽的傳說，但在小年上幾個知青還是挺捨得的，今晚餃子看着不少。
“不過了啊？”范成功都覺得包得多了。
周玉秀白了他一眼：“等會不得給徐大爺送點過去？明兒還得請人家駕驢車送咱們去車站呢。”
“對對對！”范成功反應過來了。
大火燒開大鍋，餃子放進去，很快煮熟。
范成功端着兩碗餃子，送給了徐老漢。回來的時候就看到幾個小夥伴都沒等他，而是在呼呼啦啦地吃餃子。
“你們可真行！”范成功端起自己的碗，也毫不客氣地吃了起來。
冬天的白天短，吃完飯甚至都沒來得及聊上幾句話，天就擦黑了，大家各自回了窯洞，就着最後的光亮收拾了東西準備第二天早上出發。
“明兒我就回去了！一定要好好吃一頓！”陳東來揉着肚子，躺在床上傻笑。
他家裏的條件很好，回去肯定要多補一補。
范成功說道：“回去之後少吃點好東西，要不我怕你腸子掛不住，拉稀！”
“這不用你擔心，我掛得住！”陳東來嘴上是不肯輸的。
黑暗中，鄭衛民也在笑，要過年了啊，家裏面肯定也在準備年貨吧？物質雖然貧乏，但年夜飯總會有肉餡的餃子吧？
“睡吧！明兒還得早起呢！”
難得不需要人叫起，知青點的人都起得很早。
沒想到徐老漢起得更早，他早早就等着這群知青了。
見到大家出現，他咧開嘴笑道：“回去過年啊？回去好啊！”徐老漢的想法很簡單，過年就是要一家人在一起。
“回去！年後我們再回來！”
徐老漢鞭花一甩，帶着一群知青就去了車站。
鄭衛民和王雲芳沒有帶太多的東西，他們只帶了一身換洗的衣服。
“車票真貴！將近二十塊了！”鄭衛民算了一下手裏的錢，原本是準備把錢花在刀刃上的，沒想到竟然花在了路費上，這算不算刀把？
王雲芳笑道：“咱們這是回家呀！”回家之後家裏肯定會把車票給“報銷”了的。
在黃原和大家分別之後，兩個人就爬上了開往北京的火車。
“咱們到陝北才不到十天吧？”鄭衛民算了一下日子，覺得有些虧。
王雲芳也覺得虧，但想到回家過年就不虧了：“頭一年嘛，明年再回來過年就不會覺得虧了。”
“沒錯！”
十天的時間不是很長，但也足夠讓這兩個年輕人建立信任了，在緩慢行使的列車上，在逛吃逛吃的聲音中，兩個人都在幻想着回家過年的場景了。
臘月二十七早上，他們到達了北京。
“這才多久，我都快不記得北京的樣子了！”王雲芳在車站和鄭衛民道別了：“回去的時候一起啊！”
“一定！說好了啊，初五早上，在這碰頭！”
“放心好了！”
鄭衛民高高興興地回家了，雖然沒有帶什麼東西，但他沒覺得有什麼不妥，這是回自己家，難道還要像個客人？知青點的人不也都是兩手空空地回家么？
“喲，三兒回來了？”趙軍他媽王秀霞一眼就認出來了鄭衛民，她手裏拎着籃子，裏面是花生。
“王阿姨好！”鄭衛民可高興了，見着熟人更是高興。
“這是回來過年啊？”王秀霞摸着鄭衛民身上的衣服，有些心疼：“瘦了！”
“這不是冬天嘛，等到夏天我就胖了！”
王秀霞拍了拍鄭衛民，笑道：“行！一陣子不見你，都會說話了！趕緊回家去吧，我看你媽買肉了。”
“哎！”
鄭衛民到了家門口，推開院門，喊了一嗓子：“媽！”他幻想着下一幕袁秋就會歡喜地從屋裏出來，手上沾着麵粉或者拿着其他的東西，滿臉驚喜地看着他：“三兒回來了？”
沒想到先出來的是四妹鄭衛紅，她皺着眉頭看着鄭衛民：“三哥？你怎麼回來了？”
“回來過年呀！”鄭衛民沒有看出妹妹的異常，而是問道：“爸媽呢？”
“媽，三哥回來了！”鄭衛紅衝著裏面喊了一嗓子，袁秋也從屋裏出來了，身上繫着圍裙，手上果然沾着麵粉。
“媽，我回來了！”鄭衛民很高興。
“你跑回來了？”袁秋沒有鄭衛民想像的那麼高興，她的眉毛皺得比鄭衛紅還要厲害。
“我沒跑回來，我就回來過個年，過完年還要回去！”
“我當然知道你要回去！”袁秋看了看門外，對鄭衛紅說道：“先去關門！”又對鄭衛民說道：“跟我進屋！”
到了屋裏，鄭衛民先倒了杯熱水喝了，他坐在屋裏，摸摸這裏，摸摸那裏，依舊很高興。
“你回來，路上碰到誰了？”
“就遇到王阿姨了，別人沒遇見。”
袁秋鬆了口氣，王秀霞還好，要是別人就不好了。
她嚴肅地對鄭衛民說道：“三兒，你必須要回黃原去！”
鄭衛民有些意外：“我想過了年再回去……”
“不行！”袁秋嚴厲地拒絕了：“你必須馬上回去！”
“為什麼？”鄭衛民不理解，家庭團聚的畫面開始在腦海中支離破碎。
“不為什麼！就為了你已經去插隊了！現在，立刻馬上去車站買票回去！”
“媽，知青點的人都回家過年了……”
“別人我不管，你必須回黃原過年！還有，回來之前為什麼不同家裏商議？沒有家裏的同意你為什麼要擅自回來？”
鄭衛民看到袁秋的怒意要從眼睛中溢出了，他不明白這是為什麼。
“媽，我就想團圓一下……”
“你想？且輪不到你想呢！現在就走！衛紅，去開門。”袁秋不由分說，拉起鄭衛民就往外走。
小丫頭不明所以，但還是去開了門，袁秋把鄭衛民給推到了門外，又使勁把門給關上了。
鄭衛民獃獃地看着緊閉的大門，他不明白，但心頭卻有哀傷的情緒涌了出來，這種情緒已經許久沒有體驗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