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梨花幾十載 前塵往事墓回頭(二)
菀寧和漪一同往城外去。不敢告訴瞳這個消息,否則他一定會出來。即便此刻青天白ri,即使頂着陽光曬出一身傷,他也一定會出來。
蘇夜雪換了身衣裳鑽進被窩,實在是許久沒有那麼舒服了。然而卻因肩上、手臂和手心的傷口洗凈包紮后,都疼得過分。實在難以入眠,不得已便又爬了起來,搬個小椅子去櫃枱里坐着,跟掌柜閑侃。
“你看你,眼睛都睜不開了,趕緊休息去。”聊了幾句,掌柜終於將賬本合上,放下那支筆桿早已被磨得光滑的狼毫。
蘇夜雪嘟着嘴巴,一臉委屈咬牙切齒:“我也想睡啊!傷口疼啊!掌柜的,你難得關心我一次,還關心不到點上!”
“傷口疼啊?要不我吩咐張廚子,燜兩隻豬蹄給你補補,一兩銀子?”
看着掌柜一臉狡猾的模樣,蘇夜雪真是覺得,掌柜的眼珠子裏面都要冒出金子來了。她這一刻十分想念易凌風,她原來真不該攔着,就該讓易凌風好好收拾掌柜!
蘇夜雪被掌柜一句話堵在心窩子裏,吐不出來又咽不下去,氣!掌柜瞥了氣嘟嘟的蘇夜雪一眼,淡淡笑了笑。有客人來結賬,掌柜又開始忙了。
過了片刻,掌柜面sè有些怪異的嚴肅,不似平時的jiān商模樣:“裴爺回來了。快去,吩咐下去,備一桌好菜,你那兩隻豬蹄就不收錢了。”
完全忽略前半句話。蘇夜雪裝出生氣的模樣,一扭頭卻又樂顛樂顛的往後院跑去:還有什麼事,能比從鐵公雞身上拔到毛,更令蘇夜雪開心的呢?
等蘇夜雪將掌柜的命令分配完畢回到大堂時,只見雪穀神笛一人。他坐在角落那張桌子邊上,很是安靜。
江湖人總是喜歡熱鬧的,除非客滿,否則那一張桌子總是無人惠顧的。
蘇夜雪蠻好奇,為什麼今ri這個人會出手相助。明明易凌風跪在他面前,他都還想殺掉裴逸軒。即便橋頭婆婆跪着求他,他都不肯出手相救,導致橋頭婆婆終ri老淚縱橫,最後命喪小人之手……到底是什麼事情,能改變這種老頑固?
想了想,蘇夜雪跑到橋頭打了一碗酒。由於左手手心的傷太容易裂開,被菀寧包紮得根本無法動彈。然而單手端酒的功夫還不到家,滿滿一碗酒端到雪穀神笛面前,只剩下三分之二。
雪穀神笛看看面前那碗酒,又看看蘇夜雪:這丫頭洗乾淨了,不像剛才那般慘淡。
雪穀神笛將酒端到自己跟前,又翻過桌上的茶碗,給蘇夜雪倒上一碗茶:“坐下吧。”
蘇夜雪一點頭,就在那茶碗面前坐下了。她臉上眼裏都透出好奇,卻沒想好要怎麼開口。說實話,對面前這個人,她確實放下部分戒心,卻還是有防備。畢竟橋頭婆婆……
“怎麼?不去看看他?”雪穀神笛先開口了。
“啊?”蘇夜雪面露茫然之sè,沒懂雪穀神笛說什麼。
雪穀神笛淡淡一笑,將酒淺嘗一口:“裴逸軒,他傷得不輕。”
“又死不了!我可不懷疑菀寧的醫術。”蘇夜雪將茶水飲盡,又給自己滿上一碗。覺得心裏悶,又飲了一碗。
如果坐在這裏的是裴逸軒,又要打擊自己抬着茶水豪飲了吧?
蘇夜雪盯着那晚茶水翻了個白眼兒:蘇夜雪,你又腦殘了吧!
這個動作,卻惹笑了雪穀神笛。他不禁搖搖頭,低聲自言自語:“果然,薛琛果然沒有說錯。”
蘇夜雪沒注意聽雪穀神笛的話,想到她走這一趟的原因,便問道:“那個……雪谷前輩,為什麼您會改變主意?”
“走這一趟,一來為了凌風侄兒,二來……”雪穀神笛並無保留,然而說著說著,便頓住了。蘇夜雪也不催促,有些乏力地趴在桌子上,睡眼惺忪地靜候下文。
“因為墓回頭。”
“墓老前輩?”蘇夜雪驚訝的神情異常誇張,她猛地坐直了身子,差一點便要從椅子上摔了下去。扯痛了肩上的傷,牽動着眼角抽了抽,蘇夜雪“呼呼”地吐出兩口氣。
這一刻,蘇夜雪徹底清醒過來。她想起清晨的那個夢,即便她此刻依然後怕,然而她卻更不能不去追尋那個夢裏那麼多的溫暖。那種暖意就彷彿這整個秋天的陽光都照在心尖上,溫暖了她整個人:溫煦着她的五臟六腑,四肢百骸。
——夢裏面,那個與她只有一面之緣的墓老前輩,一直都暖暖的笑着,笑得天都晴了,就如清晨雨後初晴。不、那不貼切,但到底像什麼?對了,像在雪地里開出的向ri葵,金燦燦一片,綠瑩瑩點綴。
然而此刻,酒樓外又開始雷電交加。過不了多久,又將有一場風雨。
果然,不多時傾盆大雨便來了。
蘇夜雪沒有等到下文,心下焦急難耐,不免再次開口詢問。然而話還沒有出口,便被打斷了。
一個店小二抬着一個大大的托盤,便是掌柜讓準備的那一桌菜肴。漪立在桌旁:“多謝雪谷前輩出手相助。這幾ri忙得焦頭爛額,實在沒有什麼好招待的,素酒小菜聊表芹獻,望雪谷前輩海涵。”
看着一桌子菜,sè香味俱全,葷素搭配皆宜。然而漪的口氣,卻極是見外。
雪穀神笛不禁哼笑一聲,稍有些無奈:“哼,原來你們師父,就這麼說我啊!”
漪愣了愣,急忙笑着解釋:“前輩誤會了,此事是漪自作主張。若有得罪之處,還望前輩恕罪。”
蘇夜雪聽得雲裏霧裏:為什麼雪穀神笛和漪的對話,讓她感覺墓老前輩就在這家酒樓里。心裏頓時生出一股衝動,想將酒樓搜個徹底,將墓老前輩找出來。
雪穀神笛的笑意突然變了,有些安慰有些蒼涼:“怪不得,墓回頭在梨花塢里,一呆就是二十年,也不嫌寂寞。”
雪穀神笛看看漪,也看看蘇夜雪:“孩子們,都坐下陪我吃頓飯,也讓我感受感受墓回頭這二十個年頭的快活。”
一再提到墓回頭,漪的臉sè僵了僵,眼眶都紅了。卻還是努力笑笑,坐下。
瞅見漪的反應,蘇夜雪便明白了什麼:想來卻也好笑,墓老前輩駕鶴仙游之時,分明是自己陪在他身邊。是她的手覆上墓老前輩那雙含笑的眼。
“你的手指……”漪瞧見蘇夜雪食指上結痂的咬痕,不禁問道。
想起這事兒,蘇夜雪幾乎都要嘔出一口血來,狠狠地將一大塊肉塞進嘴裏,含糊不清地說:“猴咬的……”話一出口蘇夜雪便一頭冷汗:她明明是想說“狗咬的”!
雪穀神笛和漪都被蘇夜雪逗笑了:她真是什麼都碰得到!
“……”蘇夜雪埋頭苦“吃”。
隨後便是雪穀神笛與漪的對話。訴說著這二十年來,梨花塢的故事。
然而每一個有趣的故事裏,都少不了一個人:裴逸軒。身為墓回頭的大弟子,身為劫、漪、瞳和菀寧的大師兄,他總有法子把所有人搞得哭笑不得:
墓回頭那滿頭的白髮里,好不容易長出一根黑sè的。裴逸軒嫌礙眼,楞是給拔了,然後被墓回頭追得滿梨花塢的跑……
漪最討厭學那奇門遁甲之術,裴逸軒就把她所有喜歡的東西,全扔到墓回頭所設的陣法中間……
一次獵影吃壞了肚子,裴逸軒便偷了菀寧許多稀有珍貴的藥材。結果沒把獵影治好,倒讓獵影流了許多次鼻血,瘦了好幾圈兒。他一惱,便又拿菀寧的銀針使勁兒往桂花樹上戳……
裴逸軒氣瞳的方法最單一,卻最管用——那就是漪。然而他最不敢得罪的,是劫。劫也是最鎮靜的,要是問他,他都數不清有多少次,被裴逸軒氣得吐血,卻依然喜怒不形於sè。然而劫的辦法也是最有效的,就如他的劍——劫一生氣,要麼去砍桂花樹,要麼揚言把獵影宰了煮馬肉火鍋……
或許這世上,唯一能在劫的劍下逃脫的,就是獵影了。
“我估計獵影也想收拾他。”蘇夜雪插了句話。
雪穀神笛向來笑得淺,然而此刻卻是朗聲大笑,惹來眾人的關注。
漪回憶起那些往事,又聽了蘇夜雪那句話,實在不顧形象地笑起來。
而蘇夜雪實在尋不到哪裏好笑,表情僵硬得像個木偶娃娃,咧嘴、再咧嘴。許是嫌面前兩人笑得不夠歡,故意要給他們增加點兒樂趣。
“雪谷前輩若想體會師父的生活,應該去找裴大哥喝一頓酒。”漪終於笑夠了,抿了口茶水提出建議。
雪穀神笛飲盡碗中酒:“青出於藍勝於藍,他是得了墓回頭的真傳吶!”漸漸,雪穀神笛的眼神變得悠遠,聲音也變得悠遠,“墓回頭也是個有趣的人啊,兩個丫頭可願聽我說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