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死沙場屍骨寒 兵盜相惜交恩義(三)

戰死沙場屍骨寒 兵盜相惜交恩義(三)

昔陽鎮外,一個地處偏僻的小客棧中。

“慢着。”在客房門口,裴逸軒推着譚珏的肩頭攔住他,“你,真要看?”

“呵。”譚珏冷笑,頭不屑地偏向一邊去,懶得理會裴逸軒。

裴逸軒低下頭,眼裏全是不可思議,同時也勾動了一個不可思議的笑,想不通自己怎麼突然間如此婆婆媽媽。仰頭呼出口氣,便推開門:“做好心理準備。”

屋內立着一個裹着黑sè斗篷的人,從頭到腳都包得嚴實,寬大的帽壓了下來,遮了他大半張面容,然還是能隱約看見,下頜處似有被燙傷的痕迹。

“自己人。”見譚珏盯着屋內的人,站在門外沒有動作。裴逸軒瞥了一眼譚珏緊握軒轅劍的手,解釋一句。爾後指着已經放下窗帳的榻,“老元帥……”

不知是說不下去,抑或是知道譚珏懂了,裴逸軒並沒把話說完,便走開幾步,轉身背對着床榻,立於窗前。

譚珏拉窗帳時,右手不易察覺地抖了抖。裹着黑衣斗篷的人並無動作,譚珏的動作並未逃過他向來敏銳的目光。然而並不避諱的人,卻在譚珏扯開窗帳的瞬間,再將連着斗篷的帽子拉下,徹底擋住自己的視線。

“咔。”

床木斷裂的聲音,叨擾了屋子裏的安靜。緊接而來的是壓抑的喘息聲,夾雜着痛苦和憤怒的情緒。

裴逸軒幾乎想要回頭,卻又拚命忍了下來:“我勸過你。”

“他是我爹。”

身後傳來的聲音,竟平靜得讓裴逸軒感到片刻的恐懼。不知答案,他便選擇沉默。

譚珏就這麼靜靜看着,此時的他似乎比黃昏時刻在棺木前,更具有勇氣。其實,他根本已經失去了勇氣。

光yin太平靜,餘暉還能透過窗紙印進來,再透過半張窗帳照着榻上的逝者。那張臉已失了小半邊的面容,卻還是能辨認出這人是誰。眉宇之間並不平靜,全然失了平ri里的剛毅,死前想必忍受了巨大的痛苦。右手已經不知所蹤,連骨骼都尋不到,左腿直到大腿中間,都只剩下滿是牙印的腿骨。腰上、胸口全是被野獸撕扯過的痕迹。

從參差不齊的傷口處,還可以看見早已凝結的黑sè血塊。譚珏似乎是個陌路人,冷靜地從胸口掏出火摺子,再低頭查看傷口處那些血塊。

“死於劇毒。”裹在斗篷里的人開了口,“目前未明毒藥,過幾ri再告知閣下。”

“多謝了。”聽完了話,譚珏直起身,放下帳子,“屍首是在哪兒尋到的?”

“神木原的山裏頭,尋到屍首時,周圍躺着幾隻中毒身亡的狼。”裹着斗篷的人微微抬首,解釋的語氣沒有絲毫感情。

譚珏並無任何過激反應,淡淡開口:“裴逸軒,再求你一事……”

裴逸軒轉過身來:“不必,我定會將老元帥送回鄴陵。”

譚珏邪笑起來,竟有說不出的冷意:“火化屍體,將那副棺木盜走。”

銀sè面具之下的眸子驟然緊縮,隨即釋懷:“能入元帥之墓者,必將是老元帥本人!”

譚珏取下一直系在腰間的玉佩,放在圓桌上,“那就多謝了。此物為證,言出必行。”語罷,譚珏便大步走了出去。

裴逸軒似乎茫然了片刻,才恍然大悟,抓起玉佩便跟了出去。半個身子已出了屋子,又伸個腦袋進來:“瞳,趁着夜sè趕回去吧,這次算我欠你的。了了手頭的事,我把葯送回去給你。”

被帽子擋住了,只能聽到瞳全然不屑的冷笑聲:“哼,指望你?”

裴逸軒被氣笑了:“呵,那次藥引不是我幫你找的?”

“等趕着運老元帥的小馬車走了,還不定皇帝怎麼修理你。消停點兒,別老惹事生非。”瞳更是不屑,“當心師父修理你。”

裴逸軒依舊笑着點點頭,走了出去。走廊上傳來一句話:“得,你就受着吧!”

幾句話的功夫,譚珏已離開小客棧老遠。然一匹黑馬趕上來,並攔住了他的去路。一看黑馬額上的那叢“影”字白毛,便知馬是裴逸軒的。譚珏轉身看去,果然裴逸軒悠閑地踱步過來。手中把玩着那塊玉佩,拋起,又接住。

看着這個動作,譚珏微縮的瞳仁,毫不掩飾地冒出怒意。

感受到譚珏的不快,裴逸軒安穩地握着玉佩:“玉佩怕是元帥所贈吧?”

“是又如何?”

“收回去。”將玉佩遞了過去,裴逸軒走到黑馬一側,拍了拍馬頭,“輕功即便如我,腳程畢竟還是有限,讓獵影送你一程。”

“這是……”譚珏已將手抬起一半,卻還是沒接過玉佩。

裴逸軒幾乎無時無刻不在笑:“言聽計從。那就收回去,上馬!”

“我……”譚珏無言以對,也沒有動作。

裴逸軒將玉佩塞到譚珏手裏,催促譚珏上馬:“邊關戰事吃緊,你要再慢點兒,就怕該掛新帥旗了。”

譚珏低頭看看那塊玉佩,難得笑無邪意。不再推辭,拉着韁繩便翻身上馬。然而獵影竟猛然踢起前蹄,幾乎將譚珏摔下馬去。譚珏幾次猛拉韁繩,卻依舊馴服不了獵影。

裴逸軒怒拍獵影脖頸:“獵影,你給我消停點兒!”

就這麼拍了一掌,竟抵過譚珏一流的馴馬術,獵影立刻平靜下來。

“也就裴逸軒才馴得出如此烈馬。”譚珏或是自嘲,或是誇獎,挑不出頭緒。

“獵影老了。”裴逸軒感慨一句,將頭靠在獵影耳邊,“我在這兒候着,將我兄弟送到邊關,趕緊回來。”

獵影習慣的方式,用鼻子打出兩個噴嚏,額前在裴逸軒臉上蹭了幾下,差點將其臉上的面具都蹭掉了——當是告別。

看着獵影和裴逸軒那份不舍的樣子,譚珏眼眶突然湧出一陣熱來。

“譚珏,可悔?”

譚珏的眼神茫然片刻,回答:“若是不見,更後悔。兄弟,後會有期。”

裴逸軒又笑了,往獵影的臀上拍了一巴掌,權當餞行。

譚珏扔了馬鞭,由着獵影自己跑。這是匹老馬,卻是他騎過的任何一匹好馬都不及的。說實話,他譚珏向來不憐惜坐騎,然當真是不捨得抽獵影一鞭子。獵影靈xing極盛,只拍拍它的脖頸,它便清楚譚珏的意思,加快步伐。

譚珏遺憾地輕笑:“獵影啊獵影,我怕是不捨得把你還回去了。”

獵影並未放慢腳程,而是更加賣力地狂奔起來。還搖了搖腦袋,用鼻子吐出個聲音,示意着它的不滿。

出了昔陽鎮后,再往北走,便越發荒蕪。再過幾個小鎮,已是風沙漫天。

月辰國大軍軍營駐紮在離昔陽不足兩百里的地界兒,風沙四溢,軍旗被颳得獵獵作響。

一個大鬍子,不惑之年。身着將軍裝束,站在一群將士前頭,一臉嚴肅。抬手下令:“降帥旗!”

身後有將士並不服氣,剛想說話卻被身旁的人拉住,那人斟酌片刻,還是選擇沉默下來,不再言語。士兵解開纏在木樁上的繩索,刺着“譚”字的帥旗緩緩落下。另一個士兵恭敬地端着一個錦盒,候着帥旗降下,要將帥旗收入錦盒中。

一個黑影突然出現,眾人都猝不及防。那人輕功極好,為了探看情況而躍上營帳,腳尖稍微一點,在空中旋了幾圈,便接住即將落地的帥旗。再一翻身躍上高桿,將帥旗再掛了回去。

平穩落地,他揮手拂去黑sè鎧甲上沾染的灰塵嗎,冷冷地瞥了一眼身側的將士,聲音沒有絲毫溫度,嘴邊儘是邪氣:“進賬,議事。”

“譚將軍?”其中一個將軍開了口,“譚將軍既已到達,不知糧草在何處?”

“兩ri後到。”

那人瞥一眼再次被掛上的“譚”字帥旗:“老元帥犧牲,譚將軍並無兵符,這帥旗怕是掛不得了。”

“哼。”譚珏臉上爬滿yin霾的笑意,伸手從腰間取出一物。

眾人皆驚:此乃消失多ri的虎符。

那人大驚,語言已不平靜:“這虎……虎符怎……怎會在你之手……手?”

譚珏鋒利地打量着這個人:“虎符隨八百里加急回鄴陵,太子派人親傳。張大人可還有疑議?”

那人並不全信譚珏的話,卻無反駁之意。老元帥亡故之後,虎符便失了蹤跡,這麼說倒也通順。

“屬下參見少帥。”

“虛禮免了,莫要誤了正事。”譚珏在帳前頓了頓,回頭看了一眼待在軍營外的那匹黑馬,大步走進軍帳。譚珏不易察覺地笑了笑,想到趕路過程中,發現背後有硬物,伸手一撈,竟是虎符。他譚珏竟能大意到,讓裴逸軒神不知鬼不覺地將虎符塞進自己鎧甲內。

殘陽如血,烈火如歌。

印着天邊的殘陽,裴逸軒將火把扔進那堆柴火中,譚老元帥的屍首迅速被火舌吞噬。他身邊站着粉衣女子——菀寧。

“老元帥所中之毒,及其來源我已知會譚珏。”菀寧平靜地看着舔舐着屍首的烈火,淡淡說道。

裴逸軒點點頭:“瞳的傷如何?”

“棘手,大片皮膚灼傷,連ri趕路風沙又大,有些感染了。”

面具攔住了裴逸軒的表情,便還是波瀾不驚的笑意:“還缺藥材?”

“不了,把‘元帥’的棺木運回去,我要換藥引。”

裴逸軒咽了咽口水,做出一副嘔吐的模樣:“真噁心。”

“棺木里的迷香,可是朔漠聖物。”看着裴逸軒的樣子,菀寧解釋道。

裴逸軒恍然大悟地看着菀寧:“原來如此。”

“譚珏的事總算消停了,你以後有何打算。”

裴逸軒扶了扶面具:“原本只想拿玄武戰衣內的藏劍圖,卻淌了這趟渾水。凌風怕是在鄴陵等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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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亂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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