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告別
王麻子出來的時候天色已經見明了。
他先將板車推進小院,黃老知道他的意思,卻緩緩擺手說道:“他的屍體我還有點用,你自去吧。”
這個奇怪的老頭,屍體都還有用。但王麻子也沒堅持,只是語調低沉的說道:“入土為安吧。”
黃老微不可察的點了點頭。
此刻的王麻子一臉的意興闌珊,緩緩拖着板車,先將板車還給已經跳腳大罵的胖大嬸,當看到王麻子推着她家的板車,也不再罵了,只是低聲嘟囔了一句:“還以為遭賊了。”
王麻子好像自離開黃老的院子就屬於一個出神的狀態。
他也不給胖大嬸打招呼,放下板車又那麼渾渾噩噩的回去了。
----------
日上三竿的時候,王麻子從床上緩緩坐起。
他先是嘆了一口氣,然後看了一眼桌上的信和小令牌,終究還是慢慢走去,輕輕打開了那封信。
信的內容其實並不複雜,好似一個老人絮叨,寫給太玄的陳長奇長老的口述信,先是問候了近況,然後才指出葉真是故人之子,希望陳長奇能照顧一二,若是有緣希望能拜入門牆,若是無緣,就做掃灑弟子三年。落款是“漁魚叟”。
又是一個奇怪的落款,也不知道這個漁魚叟是哪一方的人物。
看完信,王麻子小心翼翼的將其又裝回信封,然後從胸前取下一個玉吊墜,這是他母親留給他唯一的東西,在他小時候為數不多的畫面里,母親大多時候都是沉默的,也對王麻子的父親緘口不言。
只有在臨終的時候,她撫着王麻子的頭,輕輕的說了一聲:“牧之,牧之啊,你的父親會聽到你的名字吧?”
這是王麻子對他母親最後的記憶,他想,他的父親或許還在人世吧。
玉吊墜從生下來算,已經佩戴了二十一年了,吊墜上因為常年貼身,已經包上了一層薄薄的漿,他又輕輕摸了摸吊墜,才將其緩緩放回脖頸。
既然決定了,就去做吧!
王麻子的眼神終於變的犀利了起來,葉真,這個忙小爺我幫了!
也不知道黃老給王麻子用的什麼葯,效果卻出奇的好,也不過一天一夜,肩胛骨已經可以略微活動了。
他此刻已經決定了自然不會再拖沓,先將信和令牌小心放好,這才鎖門而去。
他先到全鎮唯一殺豬的李屠夫那裏,當看到殺豬殺的不亦樂乎的小李屠夫時,他一整天未見的笑容終於掛滿了臉。
“你小子和你老父真是越來越像了。”
旁邊一個剁肉中年漢子抬起頭,罵了一句:“小兔崽子。”
那殺豬的小巨漢看到王麻子,先喊了一聲:“老大稍等,馬上就好。”
那中年漢子見兒子還在忙,上前搶過刀:“我來,滾蛋。”
小巨漢嘿嘿一笑,手都沒顧上洗,就直奔王麻子去了。
好又來是長樂鎮最好的酒樓,說是酒樓其實也不過是小兩層的木質樓閣,也屬於家庭經營,而其中最大的一個包間已經坐滿了人。
王麻子當仁不讓的坐了主座。
他先開口:“各位兄弟,我要走了。”
“走了?”一時間七嘴八舌,俱是滿臉疑惑的看向王麻子。
王麻子輕咳一聲:“是要走了,去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但我王麻子心裏有各位弟兄們,長樂鎮還是老子們的天下,我會回來看你們的。”
小李屠夫一瞬間站了起來:“老大,在這不好嗎?出去幹啥?兄弟們一輩子吃香喝辣的不比神仙還逍遙。”
王麻子寵溺的看了看小李屠夫,這才笑道:“受人之託,去完成一件必須完成的事。”
王麻子不想解釋太多,說多了這群跟自己交命的兄弟不免擔心,索性就只說自己要走了而已。
這一頓飯也和往常一樣,眾兄弟吃了個盡興。
只有小跟班一直在角落默然不語,等眾人散了,他先緩緩來到王麻子跟前,說道:“老大,我想跟你走。”
王麻子抬腿就是輕輕一腳:“老子是去辦大事,你這毛都沒齊的小屁孩跟着幹啥?”
小跟班這次卻顯得有些堅決:“老大你知道我無父無母,要不是老大,我可能早就被人打死了,這一輩子我跟定老大了。”
王麻子被這小子逗樂了,斜着眼問道:“那你說,你能幹啥?”
小跟班臉憋的通紅,終於還是說:“我能吃苦,我能給老大端茶送水,能跑腿。”
對於一個簡單的小鎮來說,這孩子沒有特長或者技能才是最正常的。
王麻子又一腳上去:“滾蛋!”
說完也不管小跟班希冀的眼神,一溜煙走了個沒影。
鎮西頭的老李涼茶這兩天再沒營業,想必李美娘的老父親受傷不輕,王麻子看了一眼便直奔李美娘家而去。
他這小前生,過的可謂艱苦,雞鳴狗盜幾乎什麼都干過,所以也養成了他無賴的性格,進李美娘家門也不敲,推門進去的時候,屋子裏好大的藥味。
主房的床上李老漢靜靜的躺在那裏昏睡。
他徑直走向廚房,果然李美娘安靜的坐在火爐前熬藥。
或許是因為辛苦,李美娘此刻的側臉有一些憔悴,而綽約的身形,卻是將王麻子的眼睛吸了進去。
他不想顯得有些突兀,就輕咳了一聲。
李美娘聞聲轉來,看到是王麻子卻有了瞬間的慌張,她有些不敢看王麻子的臉,頭慢慢埋下來,吶吶的說道:“你......你來了。”
王麻子真想衝上去握住她的手。
但那一份衝動就是少年人的懵懂,此刻的王麻子才有了和他年齡匹配的青澀,平日裏儼然一副壞人的氣勢也消失不見,輕輕的“嗯”了一聲。
一時間兩人都陷入了沉默。
但空氣中,卻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悄然生長。
直到李美娘輕輕啊了一聲,才羞澀的說道:“我先去給你倒盞涼茶。”
王麻子看着李美娘婀娜卻又小心翼翼倒茶的樣子,一時間有些痴痴的說道:“我要走了。”
李美娘的眼裏終於有了疑惑,他也顧不得倒茶,轉過身來就那麼看着王麻子。
王麻子這次卻低下了頭,緩緩說道:“等叔叔的病將養好了涼茶鋪就可以重新開業了,那個得罪你們的所謂侯爺,死了。”
李美娘卻聽不進這些,問道:“你要去哪?”
“那個侯爺臨死前託付了我一件事,我......我答應了。”
“你要去哪?”
“去一個很遠的地方,叫太玄。”
李美娘長出了一口氣,這問出兩次的同一個問題卻好似用盡了所有的勇氣,他又轉過身,輕輕“嗯”了一聲,又似專註的開始往茶盞里倒茶。
王麻子還想說什麼,比如未來一定娶她等等,但這些話到嘴邊總是說不出口,王麻子在心裏狠狠扇了自己兩個大嘴巴子。
李美娘終於倒滿了涼茶,他輕輕端放在王麻子觸手可及的灶台上。
然後抬起頭,神色有了些堅定,輕聲的說道:“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