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風雨驚夢
特殊病人?是身份特殊?還是病情特殊?
如果是身份特殊,大概是哪個政要高官或者富商闊太,如果是病情特殊……
沈清桅很快換完衣服下樓,走到沙發旁看到那一串鑰匙,糾結了片刻,還是拿起車鑰匙火速出了門。
租界裏的深夜,街燈昏黃,四周一片死寂,狹窄的巷弄里,被壓抑的夜色吞噬;高牆深院的洋房,鱗次櫛比,似乎在訴說著不為人知的秘密。
偶爾碰到巡邏的洋人士兵,手持警棍,步伐沉重,高大的身影被拉的很長,靜謐中帶着一絲不安,壓抑下暗流涌動。
這是清桅回國后第一次夜晚獨自開車出門,她一再地平復心情,告訴自己冷靜,但手心還是冒了一層薄汗,她捏緊方向盤,壓下那些此起彼伏的不安。
很快,她到了醫院。
一刻不停的跑上五樓的高級病房502號,見房間亮着燈,她人未站定就直接推門而入,邊問,“秦師兄,病人情況怎麼樣了?”
可房間裏沒有病人,也沒有秦書鈞。
房間裏只有刺目的白,白色的牆,白色的沙發,白色的病床,還有正反射着光的白色大理石地面,一片白色,亮是亮的,亮的讓人心慌——是那種不知將發生什麼的恐慌與空洞。
她心裏漸漸覺察出什麼,有一個答案呼之欲出,它呼吸一窒,心跳快的無以復加,一下緊似一下,既期待又害怕。
突然裏面的房間裏響起腳步聲,一步,一步,穩穩的,重重的,每一步都那樣熟悉,她甚至能計算出只需幾步,他便能走到她的面前。
五、六、七……巨大的白色光圈裏,一個頎長挺拔的身影向她移動過來。
“陸璟堯。”她不由自主念出這三個字。
已經五年多沒有念過的名字,她以為會生疏,卻完全沒有。一如現在眼前的他,身姿仍舊高大挺拔,面容冷峻英氣,彷彿從未改變。
他停在了她面前一米遠的地方……有淡淡的皂香,大概剛洗過澡,雪白的襯衫,黑色的西褲,威嚴矜貴。
她的目光在他臉上一寸寸變得清晰,微青的下巴……嘴唇緊緊地抿着……英挺的鼻子……眼睛,還是那雙當初讓她一眼淪陷,幽深如墨的眸子,沉思或怒意時,卻會盛滿冷漠的光,凜冽如霜。
四目相對,沉默良久,誰也沒有先開口,彷彿誰先開口誰就輸了。
“是你……讓人打電話騙我來的?”她聲音剋制不住的有些發抖。
他轉了身,嘴角微動,不知是笑還是什麼,“是,也不是。”嗓音低沉,但有點乾涸,像是許久不曾說話。
她不知他是何意,並未說話,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他走到沙發邊坐下,掏出一支煙,是上等雪茄,火柴一劃,火紅的光漸漸燒成一個圈,一縷青煙慢慢縈繞開,模糊了視線。
他就是有這樣的本事,不管何時何地,只要他出現,那裏便是他的主場。
“你想找我談什麼?”心理戰,她還是不如他。
“我只有一個問題,”他隔着煙霧瞧她,黑色的高領線衫和大衣,襯的她小臉越發的白凈溫潤,明亮的燈光下,美的讓人眩目。
寒風吹進清桅的大衣領口,刺骨的冷意傳來,等待的每一秒她都覺得漫長。
“為什麼不說話?”他的沉默讓她開始焦慮。
“為什麼突然提前回來?”陸璟堯眯着眼看她。
“與你無關。”清桅冷聲道,其實她更想說的是,‘想看看你是否還活着?’。
“幾年不見,脾氣倒是見長。不管你是什麼理由,即刻離開中國!”陸璟堯煙霧后的雙眼精光銳利,不容置疑。
又是這樣,強勢霸道,帶起清桅心裏一陣氣憤和酸楚,她不顧心裏鮮血淋漓的傷痛,咬牙道,“我要知道真相,我娘死的真相,陸璟堯!到底是什麼原因讓你寧願承擔殺人之罪,也不願告訴我真相!”
“以前告訴你的,就是真相。”
“不可能!那舟亭明明還活着,你為什麼騙我說他死了?我昨天見到他了,他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她怒言反駁,氣憤不已。
“當年在江里找了三天,什麼都沒找到,我本就已經放棄,才如實告訴你。後來他突然活着回來,純屬意外。”陸璟堯不動聲色地回答,紅色的火光在他眼前,忽明忽暗,彷彿那是他唯一會變化的。
清桅從來都知道,談判怎麼可能說得過他。她笑的凄然,她放棄了,不該來,也不該問……她斷然轉身準備離開。
他望着她一步步遠離他而去的身影,將雪茄摁在煙灰缸里,“如果不能帶桐桐離開,那我會親自帶她走。”
說到女兒,清桅不再隱忍,瞬間爆發,她幾步來到他面前,“桐桐是我的女兒。”她大聲說,“更何況你別忘了,我們已經離婚了。”
“那又如何?她也是我的女兒,我只要她安全,但在如今的上海,你明顯做不到。”陸璟堯冷漠地望着她。
幾乎頃刻之間,沈清桅迅速撲過去一把將他摁在沙發上,一拳一拳打在他身上,“陸璟堯你到底為何如此狠心待我,生桐桐的時候我差點死了,你知不知道,你現在竟然想將她從我身邊奪走,你混蛋,你卑鄙。”她一聲聲哭訴,眼淚滾燙,如洪水一般,落在他的胸口,卻熱不了他清寒的心。
“那就帶她離開。”他鐵鉗似的火熱的手攥緊她的手腕,逼近她,“不然……”
她懂,他一向鐵血手腕,果決狠辣,那麼複雜的軍政戰場,他都能縱橫捭闔,風刮不進,雨潑不透,更何況是小小一個她。
她定定地看着他,突然對他笑了一下,眼神冷意森然,“那你試試看。”
黑沉沉的夜幕突然下起大雨,水勢洶湧,像天河決了口子,狂風卷着雨絲像無數條鞭子,狠命地抽在玻璃上,打的清桅心口抽痛。
她出了房間,走廊狹長而幽寂,杳杳長夜,雨不停歇,她彷彿走進一個夢裏,一個年少守不住初心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