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邂逅
[蠻荒大陸－上古血池]
陽光在過去百萬年之後，再一次穿過雲層射入這裏。大自然的力量使這裏染上一絲微弱的生命氣息，而不是死亡的血腥滋味。
泥土是黑色的，灰白的屍骨暗示着這裏曾經的陰森。巨大的土坑過去被稱作上古血池，現在卻乾涸成一片焦土。
土坑外圍是一片枯木林，彷彿一陣風吹過，那些枯木就會化做塵埃。此時此刻，一個大約六七歲的少年正倚靠着一棵枯木睡覺。
少年瘦弱的身體被包裹在用獸皮做成的衣服里，黑色的長發凌亂的披在肩上，胸口掛着一顆拳頭大小的灰白色獸牙，反射出刺目的光芒，又顯得鋒利而堅韌。突然，一陣風吹過，一位中年男子出現在他的身邊，面帶微笑的看着他。
“小鬼…”
“唔…”那男孩渾身一震，睜開了眼睛。那是一雙像狼一般的深邃的眼睛，孤獨而迷茫。他盯着眼前的中年男子，表情木訥，彷彿在回憶着什麼？
有點像，但不是。他不止一次這樣告訴自己，眼前的這個人並不是那個人…
那中年男子被盯得一愣，方才回過神來說道：“跟我來！”說完，他就朝枯木林深處走去，小男孩跟在後面。
不遠處，一頭野豬突然躥了出來，紅着眼瞪着他們。兩個人停下腳步，那中年男子微微一笑，身體卻早已化做一道長長的殘影來到了野豬面前。野豬頭一昂，向他撞去，撞上的卻又是殘影。他的身影出現在野豬身後，只見他左手一揮，一道白光如利刃一般融入野豬的腰間。
一道血痕出現在野豬腰間，就在它的身體快要裂開時，數根長短不一的木枝無聲無息的出現在它的身前。其中一根長長的木枝從野豬的嘴中刺入，並帶着它的身體飛向一棵枯木的樹榦。隨後，野豬的屍體就被懸挂在半空中，其餘幾根木枝掉落在地上。
“…火！”小男孩的身影也出現在野豬的屍體旁，眼神冷冷地盯着它。
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中年男子露出一絲驚訝之情，左手又輕輕一揮，一個小火球飛了出去，“看來我不拿出點真本領，就沒有資格收你這個徒弟啊！”
木枝燃燒起來，烈火在一瞬間就吞噬了野豬的屍體。
“小鬼，想知道自己叫什麼嗎？”看着正在啃豬腿的小男孩，中年男子突然說道。
小男孩什麼也沒說，牙齒依然撕咬着豬腿，彷彿眼前的食物比自己叫什麼還要重要，但他卻又隨即輕輕點了一下頭。
“記住，你叫…”中年男子的聲音變了，變得如同來自另外一個世界。小男孩彷彿意識到什麼，抬起頭看着他。
“幽鬼！”
[And]…
[血祭谷－東部密林]
殘雲蔽日，黑暗襲來，這是夜的初始。西風帶來了木枝滑行在泥石上發出的彷彿撕裂般地聲音，還有人類輕輕地喘息聲。
女孩放下手中用粗木枝和木藤編織成的擔架，轉身看向躺在上面的女子：“娘，你渴不渴？我去找點水給你喝。”
“不…不要…不要離開我…”那女子臉色蒼白，嘴唇發紫，眼看是活不了多久了。
“可是…”女孩眼圈泛紅，淚水已經模糊了她的視線。她們母女倆來到這密林已經兩天了，不但沒有走出去，反而迷路了。無助與擔心等等負面情感終於突破女孩心靈的最後防線，她哭了。俯在母親胸前，女孩輕輕地哭泣着。
“沁兒…不要…哭…堅強點…”母親感覺到女兒內心的無助，自己的心也隨之隱隱作痛，“你…你會把…那個…惡魔…引…過來…”女孩被母親一嚇，頓時停止了哭泣。那個惡魔…
密林彷彿也在那一刻停止了呼吸，四周一片寂靜。一股令人恐懼的氣息瀰漫開來，就像是有一雙眼睛在黑暗中死死地盯着你。母親似乎看見了什麼，渾身一顫，一邊用雙手緊緊地摟住女兒的後背和頭部，一邊輕聲說道：“不要…害怕…”
“吼！”野獸般地怒吼聲帶着狂風襲卷着整個密林，一個黑影也隨之沖向那對母女。這已經不是幽鬼的第一次捕殺人類了，在他心中，任何人都和那個人一樣想至他於死地。除了那個中年男子，因為幽鬼還沒有能力殺死他。
“滾開！”狂風中，女孩掙開母親的雙手，回過頭，冷冷地說出她心中的憤怒。她也不知道是從哪而來的勇氣，即使知道危險就在背後，或許是母親對她的愛。出離憤怒，便是勇氣！
時間像是在那一瞬間放慢了離去的腳步，幽鬼的利爪緩緩地伸向女孩瞪大了的眼睛，一滴淚悄悄滑落眼角。
那是什麼？這是幽鬼心中的疑問，以前殺人的時候，從來沒在他們眼中看見這種東西，有的只是恐懼。
帶着好奇，幽鬼的爪尖輕輕地觸碰到那滴淚水，絲絲涼意順着爪尖流入他的身體。
“怦怦…”幽鬼感覺到胸口某處有個東西跳動了一下，那是一種很熟悉的感覺。心跳，是心在跳動。
如同被閃電擊中一般，幽鬼的身體失去了知覺，從半空中跌落在地上。
風停了，密林又恢復平靜。看着跌落在地的幽鬼，女孩的心突然劇烈跳動起來，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覺到死亡的臨近。
恐懼，來自眼角某處絲絲的涼意。女孩下意識得想站起身，可是卻發現自己的腿已經失去了知覺，回頭一看，母親也已經昏了過去。
“娘！娘…娘！你快醒醒…快醒醒！”女孩搖晃着母親的身體，大聲呼喊。
“她…”無聲無息地飄落在女孩背後，那個人影似乎有點埋怨地說道，“是醒不來了…”
女孩渾身一震，回頭看見了那張即陌生又熟悉的面孔…
那個惡魔？！
[And]…
[東部密林－青年村]
比起數日前熱鬧的村子，現在卻顯出一片死寂。天空中仍然徘徊着不少等着進食的黑羽怪鳥，它們刺耳的叫聲像是死者來自地獄的悲呼。
被風吹過揚起的塵埃散去之後，一大一小兩個人影顯現出來。七年過去了，仙劍門掌門像是蒼老了何止二十歲，花白的長發和鬍鬚隨風抖動。只有一對犀利的眼眸突兀的嵌在佈滿皺紋的臉上，就連鼻樑與嘴唇都掩沒在一片阡陌之中。乍看之下，誰也不會認為他是一位修真。
與掌門相比之下，他身旁的大約六歲的少年就顯得充滿生氣，即使少年的面容冷峻，目光如刺。在他的右肩上懸浮着一柄三寸銀色飛劍，劍氣內斂，遠遠望去更似一玩物。
“凡兒…你感覺到那妖孽的氣息了嗎？”掌門的臉上像是裂開一道縫，從縫隙中吐出這幾個字眼。
“義父，我感覺到了…我這就去滅了它！”少年面不改色，冷冷地說。到是他的飛劍在空中發出陣陣輕脆的鳴聲，顯得異常興奮。
“恩！咦…等等…”掌門似乎察覺到什麼，忽然改口說道，“不好…還有人的氣息，而且很微弱！我們快去救人！”一絲不安的情緒在掌門的心中擴散開來，直覺告訴他不要去救人。可是，做為一個修真，他又怎麼能見死不救呢？
七年前的那件事，那個夜晚，是他永遠也忘不了的。良心的譴責和靈魂的不安讓他憔悴成這般模樣，唯獨凡兒的成長給他帶來了一絲做為父親的喜悅。
在掌門的親自教導下，凡兒從三歲開始修真，光是第一次入定就用了一年的時間，這也為他以後修鍊打下了堅實的基礎。隨後的三年時間裏，凡兒更是將所有的時間都花在修鍊上。看着對修真如此痴迷的兒子，掌門也不惜傳給他自己二十年的功力。最終，凡兒在一個多月前達到了馭物的境界，並被掌門收為義子。
可是，“一個來歷不明的小孩”的光環卻始終罩在凡兒頭上，幾乎沒有人和他做朋友，再加上從小沒有父母疼愛的陰影，凡兒終究養成了冷淡孤僻的性格。即便是成為了掌門的義子，六歲就達到了馭物的境界，凡兒也只是被當做一個怪物，一個異類。
而這次，掌門帶着凡兒出來遊歷，一來是消滅不久前在青年村作惡的妖魔，二來是想調節凡兒的心境，畢竟以凡兒那樣的性格修鍊是很難達到至高的境界。
然而，這一切真得只是巧合？還是命運的邂逅？
[And]…
[青年村－第一滴血]
“第一滴血”，是一塊通體血紅的血滴狀巨石。
傳說，這“第一滴血”是幾百萬年前修真們成功擊殺了那隻最強大的上古異獸后，從它的體內得到的。為了慶祝那一次壯舉，修真們將“第一滴血”置於當時的聚集地,也就是現在的青年村。
隨後，修真們又合力擊殺了無數強大的上古異獸，並將它們的屍骨都掩埋在一個山谷中，那個山谷也就是現在的血祭谷。除此之外，修真們還將那些獲取的血石排列在血祭谷的四周，並加以封印，再由四位天仙合力施加仙陣，徹底將那些死去的異獸怨靈壓制在血祭谷內，永世不得超生。
如今，青年村的人卻將它視為仙物，每天朝拜，祈求幸福平安。但現實總如此殘酷，事實證明，失去修真的襁褓，人類不堪一擊。
獃獃地望着遠處巨大的“第一滴血”，掂量着自己內心對仙物的崇敬，沁兒開始置疑。它不是仙物嗎？那麼，它為什麼不能救村裡人的性命呢？難道，它是假的？還是,我們本該死？
只是逃出短短地幾日，她和母親就又被捉了回來，那個惡魔…
沁兒回過神來，低頭看向躺在地上的那隻怪物。再用怪物來定義他實在有些說不過去，只是他長得人不像人，獸不似獸，出於恐懼，沁兒還是把他當作一隻怪物。
此時的幽鬼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彷彿死了一般，只是隱約能夠看到一絲黑氣環繞着他的身體遊動。比起幽鬼，沁兒的母親就顯得正常一些，雖然也是昏迷不醒，但至少還有微弱的呼吸。
不遠處，那個惡魔盤腿坐在地上，身上裹着的黑色斗篷在陽光照射下，散發出殷紅色的光暈。那張藏在斗篷下的臉顯得有些蒼白，通過臉頰的弧線可以斷定此人是一位女子。
“小丫頭…”女惡魔突然張口說道，聲音卻很悅耳，“你知道我為什麼要殺這麼多人嗎？”
“哼！”沁兒閉上了雙眼，毫不理睬。
“哈哈！小丫頭，你真是個美人胚子，長大后，肯定不得了…做妾的話到是可以，夜兒…你要不要啊？”後半句顯然不是對沁兒說的，卻也不是自言自語。
輕輕地腳步聲越來越近，一個小小的黑影出現在女惡魔身後的樹林邊。那是一個大約六歲的小男孩，紅色的瞳孔，墨綠色的短髮，尖而細長的耳朵，氣質到與幽鬼有幾分相似。略顯肥大的斗篷拖在地上，發出“沙沙”的聲響，像是一隻巨蠍在沙石上爬行留下的。
夜兒徑直走向沁兒，一副沒睡醒的樣子，令人有一種想揉捏他一頓的衝動。
沁兒感覺到有人靠近自己，身體輕輕向後移了一下，仍然閉着眼睛，到是一副任人宰割的樣子。此時此刻，她知道死亡即將來臨。
尖銳的魔爪從抬起的斗篷中露了出來，緩緩地伸向沁兒的頭部。
“你不要她了？夜兒…”夜兒的魔爪微微一頓，又繼續向前伸去。
突然間，一聲怒吼從沁兒身旁傳出，驚得夜兒臉色一變，沁兒也睜開了眼睛。同樣，也是一隻魔爪但卻有樹榦一般粗壯，迎面揮向剛剛清醒過來的夜兒。
短暫的接觸之後，夜兒化做一團黑球被拋入樹林中，重重的摔在地上，吐出一口黑血。
“夜兒！”那女惡魔驚呼一聲，閃身到夜兒身邊,抱起他，慌亂不堪，“你怎麼樣？你不要嚇我啊！”從女惡魔的手心湧出一團黑氣，迅速地包裹住夜兒的身體，幫助他治療傷勢。
“可惡！你找死！”斗篷滑落，露出一張妖艷的面孔，帶着憤怒，她狠狠地說道。
在沁兒身邊，幽鬼此時渾身上下佈滿了黑色的鱗片，只有他的右臂變得像是一條龍的爪子，粗壯而恐怖。血紅色的瞳孔死死地盯着沁兒，嘴裏兩排鋒利的牙齒劇烈地摩擦着，像是非常痛苦。
“妖孽，住手！”隨着冷冷地聲音響起，一道銀光以肉眼難辨的速度朝幽鬼胸口刺去。還沒等幽鬼反應過來，那道銀光已經刺透他右胸的鱗片，並帶着他的身體向後飛去。直到幽鬼的後背撞擊在“第一滴血”上才停下來，一柄銀色小劍出現在他的右胸處。
而此時沁兒身前已然站着一個少年，雙手捻着劍決，面色陰冷，雙眼死死地盯着幽鬼和不遠處的那個魔女。
“修真？”看見幽鬼被一劍刺成重傷，魔女心裏一驚，同樣驚人的是那個修真只不過是個少年，“沒想到你居然如此年輕就能馭物，真是年少有為啊！”如果單單隻是一個馭物階位的修真的話，魔女到並不懼怕，可一旦再引來個高階位的修真，那麼自己將非常危險。想到這裏，魔女已經心生退意。
果不其然，魔女話音剛落，仙劍門掌門就已經出現在凡兒身邊，面色凝重，“凡兒，把飛劍收回來。”凡兒聞言，雙手換了個劍決，那柄銀色飛劍帶着幽鬼的鮮血飛回到凡兒的右肩上盤懸着。也就在那一刻，掌門無意間瞟了幽鬼一眼，而幽鬼也正好看見了掌門的面孔…
原本有些暗淡的血紅色瞳孔在一瞬間變成了奪目的血紅色，幽鬼心中怒火在燃燒，正是因為那張臉，那副他永遠也不會忘記的面孔。
“是…是他…是他！他！”
“第一滴血”彷彿也變得鮮亮許多，同樣的顏色交相輝映，光彩奪目。
在幽鬼的胸前，一滴滴血珠懸浮着湧向“第一滴血”，融入其中。血光中，“第一滴血”逐漸縮小，最終化作一顆藥丸般大小，鑽進幽鬼背後的傷口。
沒有一絲疼痛的感覺，幽鬼隱約能夠感知它的存在。它像是本來就屬於自己的，自己身體中的一部分。
“怦怦…”又是心跳的聲音，這次卻跳動的強勁有力。震驚夾雜着不甘，窒息般地感覺，幽鬼又一次失去意識，倒在地上。
看見眼前的這一幕，周圍的人都露出了震驚的神情。等凡兒他們回過神來，那個魔女已經帶着夜兒消失了。掌門眉頭緊鎖，似乎想起了什麼，一言不發。沁兒楞楞地看着凡兒，心中一陣波瀾起伏。
他就是修真？他就是來救我的嗎？
“你沒事吧？”凡兒看着沁兒，心中忽然有些愉悅。
沁兒下意識得點了點頭，“我叫…林…沁湘，謝謝…你救了…我…”
“我叫斗一凡。”
夕陽下，淡淡的笑容，深深地刻在少女的心底。擦去眼角的淚痕，她早已感覺不到手心的涼薄…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