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4章 自食其果
“八戒。”
玄奘眸里平靜異常,只是輕聲喊了一句。
“明白!”
豬八戒聞聲,說著便去了後堂,將那妖精提溜出來。
扔在那堂前,那紅布濕噠噠,滲出的液體更顯深紅。
裏面包裹着的,卻是已無生機的一具女屍……
那面容也冷艷,也嬌媚,遺容依然殘留着無法言說的驚艷美感,清風拂過,也有陣陣香氣傳來。
“是了,就是這個味道,那妖精每次來村裡巡視時,就是這個味道!”
陳家莊眾人眼睛微亮,其他的不知道,可這味道是騙不了人的。
每每那妖精來時,不見蹤影,只有一股妖風,那風中的香味,與此一模一樣的。
“眾位施主,妖魔昨夜已被靈感大王所除,留此殘身一具,乃是一三尾狐妖所化,她已然身死,諸位難道還不能說一句實話嗎?”
玄奘認真問道。
九年前的事,是容易忘了,可也不至於誰都忘了。
銀狐的皮毛最是珍貴,怎麼賣都能賣個好價錢,此地靠山靠水,吃喝不愁,觀四下村民,個個身上穿戴。
雖不是那達官顯貴,卻也不會差了。
能賣了好價錢的東西,怎麼會忘的一乾二淨。
陳家莊眾人神情微怔,目光不約而同的看向那堂前妖屍,一時間目光各異。
“長老,事到如今,我們也沒什麼好瞞你的,是有這麼個事,可這妖狐也太歹毒了,不過捉了幾隻狐狸而已……
她竟然就此懷恨在心,害慘了我們,我的兒啊!”
眾人明白過來后,有人凄厲哭喊道,也終於想通了,為什麼以前那妖邪不要其他地方的孩童,只要陳家莊的。
這是赤裸裸的報復……
“長老心有慈悲,可這樣的妖魔,不值得長老為她發慈悲心啊,她吃了我們這麼多孩兒,實在是死有餘辜!”
漢子指着那妖屍恨恨道。
上山打獵,本就是常見之事,剝了動物皮毛,賣些錢財,亦是理所應當。
有什麼不對?
可他們被吃掉的,都是自家的孩子,親生骨肉啊。
“對啊,長老,不能亂髮慈悲心,跟妖魔講什麼道理,她是妖啊!!!”
村民紛紛附和道。
玄奘嘴唇微動,想要說些什麼,可此刻,卻是有千言萬語,都堵在胸口,不知該用什麼字,什麼詞,來訴說他心中的道理……
凝眸看去時,一個個人兒的面目,清晰的印在他眼中,纖毫畢現,那神態,眼神,張開的嘴巴,露出的牙齒……
一時間如鯁在喉,不知如何吐露。
“貧僧尚且未發一言,只是詢問一句,諸位施主何以有這麼大的反應?”
玄奘視線在眾人臉上劃過,輕聲問道。
他尚未有一句慈悲之言,也未替妖魔辯解,只是問一個事實真相而已,何必遮遮掩掩。
人講得道理,妖便講不得,這是什麼妖魔之言?
“牛有舐犢之情,烏鴉有反哺之心,為人父母,心疼子女本是應當,為人子女,感恩父母亦是應該……
人做得,怎麼妖就做不得?”
玄奘忍不住問道。
這一村的人兒,愛子嗎?
怕是未必!
“長老你雖未明說,可沖我們問了,那肯定是想要為那妖女說話,我們怎麼會不明白!”
一人揣着手,一副我早就知道的模樣。
“那諸位施主,貧僧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你們先前支支吾吾的不肯言語,是怕妖魔報復,待貧僧言明妖魔的死訊……
你們才敢於承認這事是你們所為呢?”
玄奘合掌,眸光漸深,沉靜問道。
怕付出代價,怕承擔後果,所以明知事情因果,選擇隱瞞。
發現說了無傷大雅,法不責眾,這會想起來有這麼回事,承認了也無妨。
一切,都只是這個狐妖死了,他們不用承擔任何後果,沒了後顧之憂,才會如此坦然的承認。
想來可笑,卻是現實。
“捉了幾隻狐狸而已嘛,誰知道它們後面有隻這樣的妖精,就是官府,也沒說不讓上山打獵吧!”
有人理直氣壯的回道,想將此事輕飄飄揭過。
已經是有些不耐煩,一個和尚,啰里啰嗦的,就是為了幾隻不知道猴年馬月死在他們手裏的狐狸。
也是可笑。
逮着這事不放算怎麼回事。
“阿彌陀佛,所以,在九年前,諸位確確實實捉到一窩銀狐,大小有四隻,其中一隻,亦是大着肚子,即將臨盆……
而諸位,卻是將那銀狐放了血,剝了皮,皮子賣錢,血也分了……”
玄奘說著輕閉眼眸,深深吸了一口氣,壓下自己心中悸動。
值錢的賣錢,不知道即將臨盆小崽子,在這些人嘴中,是個什麼滋味。
大補?
真的補嗎?
“長老,我們這窮山僻壤的,沒見過什麼好玩意,那老人口中傳下來的,銀狐身上處處是寶貝。
長老慈悲,見不得殺生,總不能讓我們也跟和尚一樣吧,這還要過日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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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慢悠悠說道,殘忍是殘忍了,可那有什麼。
人做的殘忍的事多了去了,他們跟那些人比起來,已經算好的了。
真要日子過不下去了,易子而食,就是吃人,也吃得。
“所以,諸位也失去了自己的孩子,這有因,便會有果,難道諸位就沒有一點懊悔嗎?”
玄奘眼睛陡然睜開,盯着這些人一字一句道。
貪心不足,倘若當初不起那一絲貪念,或許,這裏便不會有什麼靈感大王廟,更不會有什麼每年獻祭童男女的事……
難道就真的沒有一點悔過之心?
自己的孩子,成了自己貪婪的犧牲品,因此而付出的代價,就真的沒有一絲絲後悔。
“長老,我們要知道那是一窩妖精,哪敢做那事,這不是不知道么,可這也不應該成為妖精害人的理由吧!”
一人悻悻道,攤開雙手,十分無辜。
好像有三分漫不經心,七分隨意,還有那一丟丟的不以為然。
妖精就是妖精,怎麼能跟人相提並論。
“長老,這妖精用心歹毒,竟然使這下作手段,讓我們獻上自己的孩兒……其心可誅,她就是死了,也不能讓她安生!”
婦人咬牙切齒,神情憎恨,美眸中滿是陰鬱與狠辣。
此刻死死盯着那具妖屍,眸中更是說不上來的冰冷。
讓他們親手獻上自己的孩兒,他們所希望的求雨,護佑,風調雨順全是本來就有的,該得的,卻白白的付出了自己孩子的性命……
怎麼能忍!
而且那妖精,居然只是為了給幾隻狐狸復仇,對他們的報復,這樣的消息,讓他們難以接受。
“就是,死了也要鞭屍,讓她不得好死,我要拿鋤頭給她刨爛……”
“聽說用棺材釘釘住她屍體,拿黑狗血澆她,再扔到糞坑裏,可以讓她永世不能超生……”
“吃我孩兒,不能饒你,我家就有那黑狗血,我去拿……”
……
有一部分人目光漠然,有人沉默不言,卻是有大半的人,叫嚷着離去,皆是去自己家裏取那物件。
要讓妖魔死了也不好過。
玄奘縱是念上經千遍,也難止心中雜念。
一時間心緒亂如麻,念頭紛飛,如那龍捲風颳起的沙石塵土,久久難以平復心境。
想來今日的這一幕,也是那妖狐早就想好的。
只是這般景象,是否是她心中所想看見的呢!
世間生靈皆苦,他玄奘,是為人?為妖?為天下蒼生?
還是……為了他自己!
何人可度?
如何度?
能度?
玄奘眼帘低垂,一次次的問自己,卻也尋不到答案。
妖魔如何,人又如何。
什麼是人相,什麼又是妖魔相?
眾生相又是什麼相。
“師傅,大師兄來了,看來事情有結果了!”
豬八戒看了一眼天上,見那妖霧起南山,緩步走到玄奘身旁,低聲說道。
不過幾個呼吸,四周便是颳起了風,暗了天色。
“師傅,人尋到了,你想的沒錯,這妖精讓他們獻上童男女,卻沒要了他們性命,這幾年的人兒,盡數在此!”
悟塵御風而至,袈裟輕揚,院子中便多了十多個人兒。
只是一個個目光痴傻,只余獃滯。
“兒啊,是我滴兒???”
待看清楚突然出現的人後,有人瞳孔驟縮,滿是震驚,大步衝上前,抱着那突然出現的人哭喊道。
只是幾個呼吸,在場的村民便驚喜不已,喜極而泣。
抱着各自的親人失聲痛哭。
“勝她媽,快回來,你家兒子還活着,他沒死!!!”
“狗娃她娘,她爹,狗娃她沒死,快回來!!!”
“我滴閨女啊!”
……
“魔鬼,你們是魔鬼!!!”
孩子失神的目光逐漸聚焦,瞧見眼前的人時,卻是一臉驚恐,渾身顫慄。
只是一瞬,便翻起白眼,到底抽搐。
“壞人,爹爹娘親是壞人,爹爹娘親不要囡囡了!”
女孩驚叫着,哭喊着,死命掙扎。
那回來的孩子,一個個好似癲癇發作,神色滿是驚懼,彷彿看到的不是親人,而是魔鬼……
“這是?”
玄奘輕嘆一聲,又目露不解問道。
那一個個的,全部呆呆傻傻,這妖精留了他們性命,怎麼又弄成這個樣子?
“師傅,我已然察看了,她們先前有一魂離身,而後復歸,只是……多了些牲畜的記憶……”
悟塵看了一眼在場的人,眼神冷淡,輕聲說道。
這牲畜的記憶,恰是這些人年年宰殺掉,獻給河神,也就是獻去靈感大王廟中的那些豬羊……
每一個牲畜,都是這裏的村民宰殺的。
也就是說,他們動手時,在那豬羊身體當中的魂魄,有一道是他們自己的,又或者鄰居的孩子!
只可惜,牲口是不會說話的。
縱使嚎叫凄厲,如何吶喊,焉能奢求得到親人的回應。
那一副副冷漠淡然的嘴臉,倒是深深的印在了這些孩子的腦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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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可能……不可能……啊……天殺的狐妖……你該死啊……”
男人聽罷,看着自己孩子眼中露出的驚恐與慌張,哪裏還不知道,這必然是那妖魔的手段。
也就是說,曾經,他也曾將手中刀,親手捅進了孩子的身體。
這一瞬間,那些被他們從豬圈羊圈中拖出來宰殺的豬羊,一個個彷彿鮮活起來,變成了自己的孩兒……
男人崩潰了!
“不可能,不可能,你們這幫妖精,一定是那妖精請來騙我們的,這也不是我們的孩子,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場中,有人發瘋,拿了刀便瘋狂的揮砍。
有人失神,有人絕望,只覺痛徹心扉。
村民的臉色白了又白,身子顫慄,張口無言,不知如何應對。
只是一瞬,渾身便失去了所有力氣。
再也沒了心勁,去狡辯什麼,去計較什麼。
昔日造的孽,終究是在今日,回歸自身,想來,這便是那妖魔最後的報復,也是最好的報復。
沒什麼比得知這樣的真相,讓他們崩潰的了。
他們獻出了自己的孩子,送與妖魔,換取好處,也一次次的,拿刀,拿繩,扎進自己孩子的胸膛,脖頸……
了了他們的生命,束縛了他們的手腳!
對他們而言,那妖精是妖魔,對孩子而言,他們是妖魔……
這是怎樣的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