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異重逢
斑駁的陽光穿透樹梢灑落林間，在石縫中串流的溪水吟誦着悠揚的旋律。
午後的林中空地上，一位中年婦人，金色長發束着一個金色發箍盤在腦後，藍色的眼睛裏沒有一絲波瀾，她穿着華貴的洋服，蜷坐在野餐毯上，身邊放置着精緻的點心水果和一套名貴的白瓷茶具，手裏的紅茶通透紅潤，茶香在林間飄蕩。
婦人低頭品了一口手中的茶，抬起來看向樹林外，“里維拉，我們到溪邊走走。”
被叫做里維拉的十七歲少女從林間走出，少女約有一米六五的身高，一身黑色緊束短裝暴露出了快要晒成褐色的肌膚，腳下踩着一雙黑色皮短靴，身材比同齡人看起來結實不少。
烏黑而幹練的短髮，瓜子形的臉蛋上濃重的雙眉，高挺的鼻樑和豐厚的嘴唇，散發著逼人的英氣，雙目炯炯有神地時刻掃視着四周。
里維拉來到婦人身後，恭恭敬敬地站定，“是的，夫人。”
婦人伸了下腿，里維拉趕緊蹲下把雙手托在了婦人腰上，順着夫人起身的勢頭把婦人扶了起來，這一套看似簡單的動作，卻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學得來的，力度控制的巧妙到可以讓婦人都覺察不到自己有藉助外力，十分的輕鬆。
“里維拉，你是學到你母親的真傳了。我這腰傷有你們在，它就老實多了。”婦人拍了拍里維拉放在腰間的手，笑盈盈地誇獎着她。
“感謝夫人。”里維拉迅速收回了雙手背到身後，平日裏她就很不善於和人交際，除了母親，也就難得會跟夫人說幾句話。
“沒關係，自從艾倫離開以後，這個家也就你一個孩子，我跟自己的孩子說說話，你不用緊張。”婦人的眼中劃過了一絲哀傷，隨即又恢復了平靜，她轉過身本想拉里維拉的手，看着里維拉背在身後的雙手略顯無奈地說道，“你呀，女孩子還是要學着溫順點，別把事情都藏在心裏，不方便跟別人說的，可以找時間給我說說。”
“是的，夫人。”里維拉有點不知所措，淡淡地回應了一句。
“走吧，不用那麼為難，慢慢來。”婦人說著就向林外的小溪走去，里維拉緊隨其後。
一主一仆，一前一後穿過樹林走到溪邊，溪水湍湍自上游緩緩流下，時不時有幾尾小魚從水中翻騰而出，濺起的水花拍打到溪中的石塊上在陽光下映出斑斕的色彩，隨即又落回溪中泛起了陣陣漣漪卷向岸邊。
婦人微微閉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氣，輕輕伸展了一下雙肩，感嘆道：“能多待一會兒就好了。”
里維拉只是在夫人身後靜靜站着，她的精神始終集中，警惕着四周，眼前的美景對她來說毫無觸動。
“放鬆點，孩子，我們很快就回去了。”婦人回頭看了看里維拉，看着這個孩子讓她又想起自己的兒子，不舍，歉疚，悔恨，心中五味雜陳。
“夫人，小心。”里維拉突然一閃身擋在在貴婦的身前。
貴婦雖然看起來柔弱，但這一刻卻沒有一絲慌張，她冷靜地站在里維拉身後，觀察着情況。
上游的溪水中一片灰色破衣順流而下，里維拉從小就接受的訓練讓她對環境的變化異常敏感，剛才就是這點異常引起了里維拉的警覺。看着破衣漂流而下，上游又漂來一隻駝色的鞋子，看鞋子的大小，應該是個孩子的。
“里維拉，快去看看。”婦人雙目緊緊盯着那隻小鞋子，嘴唇顫抖着說道。
“夫人，我的任務是...”還沒等里維拉說完，就看到婦人正準備沖向溪水，彎腰伸右手去撈起那隻小鞋子。
“夫人，等等。”里維拉生怕貴婦掉落水中，趕緊伸右手拽住了夫人的左臂，“我去，您等着。”
貴婦被裏維拉一拽，一下緩過神來，身體在岸邊一晃才站定了。她看着里維拉輕身一躍，左手從水中撈起了鞋子，馬上在空中一個轉身，腳尖泛起一絲青色光芒在水面上輕輕一點又回到了岸邊。里維拉把鞋子捧在手中，遞到貴婦眼前，貴婦想用手去接，里維拉趕緊把手往回一縮，“夫人，看看就行，不能碰。”
貴婦看着鞋子，心裏越來越難受，這時，另一隻鞋從上游漂了下來。
“里維拉，我們往那邊過去看看。”婦人神情堅定，還沒等里維拉答覆就邁步往上遊走去。
里維拉很清楚，她的這位夫人決心要做的事是不會動搖的，只能跟在貴婦身後，往上遊走去。岸邊的路很滑，貴婦幾次差點摔倒，里維拉試着想要說服婦人放棄，但看到她堅毅的眼神，還是沒有開得了口。
走了快有十五分鐘，遠處看到一個少年的身形側卧在溪水之中的一塊石頭上，再走近點就看到少年上身赤裸，雙腳光着泡在水中的皮膚都已經開始發白。
“快，撈上來。”貴婦回頭示意里維拉救人。
這次里維拉沒能再顯一下那矯健的身手，她跳入沒過漆蓋的溪水中淌到少年趴俯的石頭邊，拽起少年的右手把少年背在身後，轉身慢慢淌回到岸邊，找了一處相對平坦的地面，讓少年平躺在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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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維拉用右手摸了下少年的脖頸，脈搏微弱，但暫時還不至於有生命危險，她向貴婦點點頭示意還有救。
貴婦湊近男孩蹲了下去觀察着男孩，男孩大約一米七的身高，身材略顯單薄，四肢卻是相當的粗壯，明顯就是練習過體術。
由於被水泡久了的關係半臉浮腫着，皮膚白透得都能看見裏面的血管，能看清的另半邊臉，眉毛濃密，鼻樑高挑，嘴唇有些薄，但五官的比例很是勻稱，眉宇間有種熟悉的感覺。
男孩金色的短髮蓋在額頭不斷有水珠滴落到貴婦人的手背上才讓她緩過神來。
“先帶他進樹林，那裏有我帶出來的毛毯，給他蓋上，我隨後就來。”婦人大概地指向野餐點那邊。
“不行，莫伊爾夫人，我的職責是保護您，我不能離開。”里維拉杵在原地雙手背在身後靜視着婦人。
莫伊爾夫人，抬起男孩的一條手臂，作勢就要背起男孩，里維拉趕緊上前，拉起男孩的另一條手臂，身子一蹲把男孩背到了背上，她回頭看着莫伊爾夫人。
“快走。我跟着你。”莫伊爾夫人擺擺手示意里維拉趕緊走。
里維拉沒有再敢多說話，她刻意放慢了腳步，穿進樹林找了一條好走的路，三步一回頭的走在前面，莫伊爾夫人雙眼緊盯着里維拉背上的男孩，緊緊跟隨在她身後。
磕磕絆絆走了有一刻鐘，三人回到了野餐點，當里維拉從預先備好的大包里拿出一條薄毯給男孩蓋上，兩人懸着的心才將將放下一些。
“我在這等着，你去林子外找阿登，讓她準備好馬車，再回來接我們。”莫伊爾夫人坐在少年身邊，低頭摸着少年的額頭對里維拉說道。
“可是？”里維拉剛要回話。
“快去，快點回來！”莫伊爾夫人言辭犀利，用生硬的語氣命令道。
里維拉一轉身，腳下泛起青光，一條黑影如疾風般穿進了樹林。
二分鐘不到，里維拉就穿過了樹林，一架馬車停在林邊的大路上，馬車上坐着一個身穿騎馬服的中年男子，這個馬夫身材魁梧，兩眼炯炯有神，一看就是個高手，馬車四周有四名穿着青色制服的衛隊士兵懶散地坐在林邊，正吃着東西閑聊。
“什麼人？”青光一閃，黑影一晃就站到了馬車邊，衛兵被嚇得一激靈，脫口而出。
“阿登，準備回家，我去接夫人。”話音落，衛兵們都還沒來得及站起來，只看到黑影踏出一抹青色殘光就又隱入了林中。
“別看了，是里維拉，去收拾下，要出發了。”被稱做阿登的馬夫指了指樹林裏，圈轉馬頭做好了返程的準備。
里維拉回到野餐點，莫伊爾夫人跟她剛離開時一樣，還是坐在那裏，手不停地輕輕撫摸男孩的額頭。
“來了。”里維拉沒有打斷莫伊爾夫人的意思，靜靜站在一邊看着夫人的一舉一動。
這一刻像是回到了十年前，當時她也只有七歲，每天夜晚，莫伊爾夫人就會這樣哄着心愛的孩子入睡，而她就站在一邊看着自己的玩伴漸漸睡去。
終於有一天，玩伴消失不見了，莫伊爾夫人時常半夜哭泣，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是一如既往地站在一邊看着，久而久之她也變得沉默寡言了。
不多會兒，林間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四個衛兵來到野餐點，眼前的一幕頓時讓他們有些不知所措，愣在了原地。
“趕緊收拾東西！”里維拉大喝一聲，衛兵們緩過神來，手忙腳亂的收拾起野餐點的食物和器具。
里維拉彎腰輕輕拍了一下莫伊爾夫人，恭敬地對莫伊爾夫人說道：“我先扶您起來，馬上背他出去。”
莫伊爾夫人點了點頭，站起身，痴痴地看着里維拉用毯子包裹好了男孩，把他背在了身後。
她失神般地緊盯着他們，跟在里維拉身後一起走出樹林。
四個衛兵好一陣忙才收拾完，隨後遠遠地跟在了她們的身後。
“怎麼多了個人？”士兵甲問道。
“你別多嘴。”士兵狠狠瞥了甲一眼。
“啊呀，趕緊走吧，這夫人本來就難伺候，別給自己找不痛快了。”士兵丙拍了拍士兵乙的肩膀，嘴往林外嘟了嘟。
“就是，就是，快走，快走。”士兵丁緊趕了幾步超過三人，回頭招呼三人跟上。
里維拉背着男孩率先走出了樹林，馬夫阿登看到她背着個人，也是一愣，隨即問道：“夫人呢？”
里維拉走到車門邊轉過身看向樹林，莫伊爾夫人從林間緩緩走出，剛看到他們就趕緊大聲說道：“先讓他上車躺下。”
阿登趕緊從座位上下來，為里維拉打開車門，讓她把男孩安穩地放到了車廂里。
這時莫伊爾夫人也到了車門邊，里維拉退出車廂，扶夫人上車后關上了車門，站立在車門旁，阿登則坐回了他的位置，等待出發。
四個衛兵走出樹林，把收拾好的東西搬到車頂放穩，到林邊牽出四匹馬，騎上馬後圍繞在車廂的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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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維拉輕輕敲了兩下車門，莫伊爾夫人在車廂里敲擊了一下，聽到回應，里維拉繞到車廂后的座位上坐下，發出了返程指令。
馬車跑得比平時慢很多，阿登在駕車時故意繞開一些坑窪，用了近一個小時才看到遠處有一個城鎮出現，馬車並沒有直接從城門進入而是向東繞到了另一座城門口才進入。
沒多久，一座莊園就出現在眼前，門衛看到馬車隊伍，趕緊打開了大門，衛兵們進入大門喝住馬匹下了馬，牽着馬繞着莊園外圍向西北角走去。
馬車則是徑直而入，穿過花園停在一棟有二十個開間寬三層樓高的西式古典建筑前。
里維拉從車后跳下來，打開車門，先攙扶莫伊爾夫人下車，然後俯身進去車廂把裹着毛毯的男孩抱了出來。
一個年紀偏大的傭人站在大門前，看到莫伊爾夫人他們走過來，馬上打開門讓夫人一行進入屋內。
阿登等他們都下了車，把馬車趕到了建築側面，四五個傭人已經在那裏等候，他們把車頂的東西小心翼翼地抬下來，從側門進了屋子。
“帶他去艾倫的卧室。”莫伊爾夫人向里維拉說道。
里維拉心裏一緊，皺了皺眉頭，看了一眼莫伊爾夫人，沒有說話，直接上了二樓，走進左邊最裏面的房間。
一開門，房間的左側放置着一張雙人大床，床上掛着金色鑲邊的青色帷幔，床單和被子也全都是青色，用金色的絲線綉出一隻只小巧的精靈，床的左邊還有一個腳凳，右側是一個四開門的衣櫃，衣櫃是用沉香木打造，散發著隱隱的香味；門的另一側放置着一面一人高用水晶打磨而成的鏡子，高級的杉木自地面而起在牆面上包裹有半人高，上方貼着青色的牆紙，牆紙上也是用金色的絲線綉着小巧的精靈，一個黑色晶石砌成的壁爐嵌在房間的右側，正對門的是一個有六米寬三米長的露台。
里維拉解開毛毯，把男孩放到床上，又給他蓋上被子，等她把一切安頓好，莫伊爾夫人走進了房間，坐到床邊的腳凳上，靜靜地看着男孩。
“叫醫師過來看一下。”莫伊爾夫人輕聲對里維拉說。
“是。”里維拉到走到門口向走道一招手，一個女傭就趕了過來，他對女傭輕聲說了幾句，女傭趕緊快步離開。
沒多久，一個被藍色半透明斗篷包裹着的白衣女子就跟隨女傭快步來到了卧室外。
女傭輕輕敲了下開着的房門，恭恭敬敬地鞠了個躬后就離開了，素衣女子則大方地走進卧室站到里維拉身邊。
“快來看一下這個孩子。”莫伊爾夫人此時已經坐在床邊轉頭對剛進來的女子說道。
“是。”那名素衣女子脫下了藍色斗篷，黑色的秀髮披散到了一襲白色長裙之上，她把斗篷交給里維拉，身姿如柔水般輕輕到了床邊。
莫伊爾夫人往後挪了點地方給白衣女子，雙眼仍是死死盯着男孩。
白衣女子在床邊站定，探出左手，藍色的能量波動從手掌上蔓延開來，隨後如水波般層層蕩漾在了男孩身上。
“夫人，不用太擔心，我開始治療了，麻煩您讓一下。”說完，轉頭向里維拉使了個眼色。
里維拉趕緊過來扶起莫伊爾夫人，退到了床尾。
白衣女子收回了左手，右手輕輕抬起，口中念誦咒文，“幽藍深處沉寂的遠古英靈，願您的慈愛關懷賜下無盡的祝福。”
咒文念完，白衣女子雙手同時向男孩伸出，“碧濤的賜福。”藍色的能量如波濤般包裹着男孩，男孩的身體像是被母親抱在懷中一般蜷縮在半空。
男孩浮腫泛白的臉龐漸漸平復紅潤起來，眉宇間的英氣越來越逼人，只是半刻，波濤散盡，男孩的身體又平穩地躺回到床上。
看着一切完成，莫伊爾夫人鬆開了原本緊縮的眉頭，臉上多出不少喜悅之色。
白衣女子收回雙手，退到了床尾里維拉的身邊。
莫伊爾夫人趕緊又坐回床邊觀察男孩，“莉迪婭，他怎麼還沒醒？”
“身體已經沒有問題，但頭部好像受到過衝擊，需要時間修養。”白衣女子莉迪婭邊說邊從里維拉手中接過斗篷披上。
“那要多久？”莫伊爾夫人有點着急地再次追問。
“快的話二三天，或許一周時間吧。”莉迪婭輕聲回復，“三天後如果沒醒我再過來看一下，請您不要着急。”
“好吧。”莫伊爾夫人平復了下心情，對里維拉說，“你送莉迪婭下去吧，順便去看看你母親，有事我會再叫你。”
“好的。”里維拉帶着莉迪婭退出了房間，輕輕帶上了門。
此刻，一位“慈母”靜靜看着自己心愛的“孩子”，一種難以言喻的祥和瀰漫在整個房間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