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6章 傷疤
又下雪了,鵝毛大雪。
鑽進馬車,齊燁交代了幾聲,除了明面上封鎖京兆府外,也要暗中封鎖番館,尤其是瀛賊居住的區域,還有已是落下的京城四門,加強戒嚴,天亮之前不允許任何人以任何方式出入。
縱火時受了些皮外傷的魏嵐也被帶上了,陳幽騎着馬押送,跟隨在馬車後面。
魏嵐,有着大好前途的東宮郎將,被裝在了麻袋之中,一動不動。
也不知該說這傢伙運氣好還是不好了,說他運氣好吧,火是放明白了,結果碰到了專業救火隊熊府下人。
說他運氣不好吧,熊琪出手並不狠辣,擊掉了他的兵刃一腳給他撅地上半天沒爬起來。
可要再說他運氣好吧,他落陳幽手裏了。
可再再說他運氣不好吧,沒等陳幽動手呢,發現厲家人有內情。
不管運氣好是不好,應該是沒兩天可活了,老六和小二可不是什麼心慈手軟之輩,像魏嵐這種二五仔,能死個痛快都算燒高香了。
到了宮門前,騎着馬的陳幽將被裝在麻袋裏的魏嵐扔了下來。
宮外的禁衛明顯是知道發生了什麼,紛紛無言,扛着麻袋跟在了齊燁的身後。
齊燁走進了宮門,突然止住了步伐,望着空中飄落而下的雪花,無聲的嘆了口氣,年關,總是不平靜。
雪,越下越大,風,愈加的狂。
狷雪狂風,齊燁快步而行,遠處,敬儀殿外亮着搖曳不定的火把。
到了敬儀殿外,一身麒麟袍的太子靜靜的站在那裏,平靜的面容,隱藏着滔天之怒。
某些東西,是傳承,尤其是軍中,更是如此。
魏嵐之父當年是天子麾下猛將,天子登基后,將魏嵐調入東宮擔任東宮衛,太子何嘗不是以親信待之。
正如那句至理名言,能從背後捅你刀子的,永遠是你最信任的人。
齊燁快步來到殿外,朝着太子施了一禮:“殿下。”
“賢弟辛勞了。”
太子平靜的望着兩名禁衛扛着的麻袋,深吸了一口氣:“魏嵐?”
“是。”
或許是聽到了太子的聲音,麻袋開始扭動着,因被陳幽堵住了嘴,發不出聲音。
“父皇…怒了。”太子輕聲道:“真的怒了。”
齊燁點了點頭,他知道這次是真的怒了,這種怒,是因背叛,也是因為魏嵐辱沒了他父親的威名。
入京的路上,齊燁已經將魏嵐的嫡系了解的清清楚楚,尤其是其父魏大成。
魏大成,當年北邊軍戈營校尉。
事實上魏大成原本的軍職是副將,之所以被降到校尉,和老六有着直接的關係。
老六的軍旅生涯也是如此,升升降降,一邊立功,一邊惹禍。
魏大成並不是什麼名將,卻是一員猛將,衝鋒陷陣的猛將,和老六廝混到一起去后,屬於是臭味相投,在軍中一起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大刀砍人。
老六舉旗造反后,魏大成跟着造反三人組中的程文廣攻城掠地,屢立戰功,要不是死於戰陣的話,如今至少也能混個兵部郎中。
每逢年關,老六總是會獨自一人在寢宮中飲酒,思念死去的袍澤,追憶當年在軍中的情誼,喝的醉醺醺的時候就會念叨一些名字,有程文廣,有很多人,也有魏大成。
天子怒,太子又何嘗不怒,小二單手抓住了麻袋,扛在肩上走進了大殿之中,齊燁一言不發的跟在後面。
敬儀殿中,天子坐在書案后,旁邊站着的文德垂着頭,垂着目光。
不等齊燁行禮,老六站起身迎了上來。
麻袋被扔在地上,太子將麻袋口解開,抓着魏嵐的頭髮將他揪了出來。
魏嵐,很是儀錶堂堂的一個人,濃眉大眼,面容方正,即便披頭散髮滿面污跡,依舊能看出來這是一個極為英俊的人。
東宮郎將,從五品,不過三十齣頭,算得上是年輕有為,更別說一旦將來太子登基的話,魏嵐一定會平步青雲,甚至有可能在兵部擔任要職。
自始至終,齊燁都沒有和魏嵐交流過,並且沒有任何的好奇,好奇魏嵐為何要背叛宮中。
事,經歷的太多,可總有些事,在人心之中,人心,看不全的。
人,也見過太多,只是每個人都有至少兩張面容,一張叫做面具,另一張隱藏在面具之下。
經歷的多了,見的多了,出現任何事都無法讓齊燁大驚小怪了,背叛罷了,背叛而已罷了。
面如死灰的魏嵐被捆住了手腳,堵住了嘴巴,知道掙扎無用,索性也不動彈,只是躺在那裏,雙眼無神,且空洞。
“朕,不敢想,不敢想若魏大成那狗日的還活着,又該如何自處。”
天子凝望着地上的魏嵐,搖着頭,不斷搖着頭:“他知曉朕定不會放過你,他會如何,他要如何自處,他會流着淚,親手宰了你,親手殺了你這無君無父無德無義的宵小之輩。”
太子強壓着胸中的怒火,冷聲道:“孤待你不薄,視為你手足,你為何要叛孤!”
魏嵐笑了,他居然笑了,笑的很是嘲諷,很是嘲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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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燁無聲的嘆息着,搖着頭。
背叛,是傷,傷,總會留下傷疤,傷疤,也總會隱隱作痛,隱隱作痛之下,人們就會戒備,愈發的戒備。
齊燁喜歡老六,喜歡小二,也喜歡康珏。
這一幕,並非是齊燁想看到的,天家人,本應無情,對自己無情,對身邊的人更是無情,對天下人,既要無情也要絕情,方可穩坐龍椅執掌天下至高之權。
天家三代人,皆有情,對臣子、對身邊的人對天下人,對天下百姓、軍伍,有情。
可笑的是,正是因為這種有情,魏嵐成了東宮郎將,站在了可以背後天家人刀子的位置。
背叛,不應與有情有關,應有猜忌有關才是。
生性多疑者,總是促使別人背叛於他。
老六多疑,卻也多情。
太子更是多情,卻也並非多疑,這種背叛,不應出現在他們的身邊,哪怕他們是天家父子。
殿外,突然傳出了求饒之聲,齊燁下意識轉過身,轉過頭。
鮮血,灑向了空中。
一顆顆人頭落在地上,大片的鮮血,染紅了地面。
那是一排不知何時跪在了大殿之外的東宮衛,那是一顆顆滾落的人頭,那是一具具無頭之屍倒在了地上。
行刑的內侍監太監,面無表情。
二十六人,足足二十六人,砍光了,殺光了,屍體被扔到了板車上,人頭,被扔到了板車上,鮮血,被擦拭乾凈,一切發生的很快,當太監們消失了,屍體也消失了時,殿外又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太子咬着牙,低着頭,緊緊攥着拳頭。
命令,是天子下的。
這就是“傷疤”所致,二十六人,只是與魏嵐稱兄道弟,與魏嵐形影不離,卻也未必都是同黨。
可因為有了傷疤,天子只能下令,下令所有看似有關聯,看似如同同黨的人,統統處死,寧殺錯,不可放過。
“齊燁。”
“學生在。”
老六依舊望着魏嵐:“朕,能否現在殺了他。”
齊燁愣了一下,隨即低頭說道:“厲府縱火一事還有隱情,學生沒來得及查清楚。”
“好,你問,朕看着,問過了,滿意了,朕,要太子親手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