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學着求人

第5章 學着求人

交待完臨時工放假和廠區環境治理兩件事,我對孫建成和徐冰雅說,我去給廠里找活找錢,這兩天不來廠里,有什麼事你們商量着辦。

不用別人提醒,我知道自己現在該幹什麼。

一是找活,讓車間的師傅們忙起來,忙起來才能安定人心,忙起來才有收入,忙起來才能看到希望。

二是找錢,一百多張嗷嗷待哺的口大張着,我必須得找食物填喂,就算暫時喂不飽,能讓他們吃個半飽也行。

上任第一天,我在供應科馬科長的辦公室,耗了整整一個下午,直到下班的鈴聲響起,才讓彌勒佛般的馬科長苦笑着開了金口。

馬科長五十多歲,比我年長二十有餘。

因為年齡差距太大,有代溝,加上我原來工作的科室不屬經營口,日常交集不多,所以,我和老馬雖然同為礦上的中層領導,很熟,但除過工作之外,並沒有私人交情。

馬科長是礦上資格最老的科長,而我,作為機關最年輕的科長,過去幾年一直對他尊敬有加。他對我的印象也挺好,每次遇見,都笑呵呵主動打招呼,有時還會開幾句玩笑,嘮一會閑嗑。

向老馬科長求助,我的心理壓力不算大。

礦上生產所需的物資,除機電配件由機電科負責外,其他的由供應科統一採購供應。

每月底,分管經營工作的副礦長,會組織召開物資計劃會,制定全礦下個月的物資採購和供應計劃,供應科會按照這個計劃,安排落實生產物資的採購儲運和發放。

在當時的管理體制下,國營煤炭生產企業,大抵都是這種模式。

機修廠和修造廠能自制或修複復用的材料配件,供應科和機電科會按月給兩個廠下達生產計劃,當然,機修廠有不容置疑的優先權。

凡事總有例外。

我知道,供應科科長的手裏,總有一些計劃外的機動指標,就算真的沒有,他也有辦法,臨時調劑一些計劃外的採購或生產任務。

比如,將一些不是生產急需物資的採購,推遲一段時間實施,同理,也可以採購一些本月沒有計劃,但下個月,或者未來兩三個月肯定能用得到的物資。

只要涉及的數量不大,不影響生產物資的正常供應,就不會有問題。

對於榆樹坪這樣的大礦來說,每個月消耗的材料物資數以百萬計,供應科長的手指縫略微鬆鬆,就能讓修造廠吃上幾天飽飯。

我的要求不高,請馬科長看在晚輩第一次開口相求的份上,發發慈悲,給修造廠施捨一點齋食,救剛剛上任的小侄於水火之中。

馬科長沒有因為我年輕而怠慢,笑咪咪地沏茶遞煙,不斷誇我年少有為,有膽有謀,將來肯定會有大成。

東扯西扯,顧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肯說正經事。

我心裏沒底,既忐忑又焦急,還不能表現出來,也不敢逼得太緊,只能耐着性子,擠出笑臉陪老馬扯蛋。

直到下班鈴聲響起,馬科長才彷彿突然想起的樣子,終於說起了正事,他說:

“修造廠的情況大家都知道,你小林去那裏,日子肯定不好過,我這個當叔的自然不能不幫。”

馬科長說著,語氣一轉:“礦上的情況你也清楚,連年天災,地主家也沒餘糧啊。狼多肉少,機修廠這兩個月的開工率連一半都不到,科里最近確實也沒給過修造廠計劃,不是我不想給,是真的沒有啊!”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唯恐對方接下來的話,把我寄予了很大希望的肥皂泡戳破。

“難是真的難,但我也不能對老侄你見死不救啊。楊老大昨天打過招呼,讓我年前這段時間儘可能照顧照顧修造廠。我琢磨了一上午,東擠西挪,給你安排了六百套金屬柱鞋柱帽,每套單價一百二十元,明早讓人來拿計劃單吧。”

“你們一定要悄摸地干,別讓機修廠劉大頭知道了。那老東西不好惹,要是知道我把這麼大個單子給了你,敢把我的辦公桌砸了。”

懸了大半天的心總算放了下來,我又是鞠躬又是做揖,千恩萬謝的,把馬科長哄得笑臉燦爛,拉着我的手說:

“又不是自己家的私事,你謝我個屁呀!等過一兩年老叔退休了,有事求到你的時候,你小子別裝作不認識就行,算我今天沒有白給你幫忙。”

機關的幹部都說,馬科長是個實在人,心眼不多,膽子不大,做事也敞亮。

以前,我也一直是這麼認為的。

今天我才算看明白,老馬是假實在真精明,他的精明不是表現在平常的笑臉上,而是刻在了骨子裏。

明明領導交待過了,明明已經安排好了,在我登門求助的時候,他還要磨磨唧唧,推三阻四,就是不肯痛痛快快表態,千難萬難,耽擱了我半天時間,不就是想在我這兒落個好嗎。

誰都有離職退休的那一天,所以,誰都別跟年輕人為難,尤其是別得罪前途可期的年輕幹部。

年輕,是我林子龍現在可以依仗的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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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在機關當科長,我從來沒有因為工作上的事求過人。遇到自己無法解決的困難,只要給分管礦領導把問題彙報清楚,隱晦地說出自己的建議,領導自然會出面協調相關的部門單位。

當上修造廠廠長的第一天,我就體驗到了求人的感覺。

這種感覺真不好,很讓人憋屈。

站在辦公樓前的台階上,目送着馬科長騎着自行車遠去的背影,我忍不住憤憤地吐了一口唾沫。

真他么的不爽。

我心裏清楚,今天只是個開頭。

趟進了修造廠這個爛泥塘,低聲下氣,逢人就當孫子這樣的情形,以後對我來說將是常態。

我林子龍這張薄嫩的臉皮,很快會變得皮糙肉厚,不懼風吹日晒。

匆匆吃過晚飯,端起茶杯,我敲開了鄰居家的房門。

我的鄰居,是機電科分管設備的副科長陳明華。

我和供應科馬科長只是同事,我們之間只有工作關係。

陳明華的情況不一樣,他是我的老大哥,我們不但是同事,還是棋友,更是比遠親更親的近鄰。

閑暇之餘,我們常常在楚河漢界之間廝殺,會忘了吃飯,忘記了睡覺,沒少招兩家女主人的嘮叨。

陳明華是礦院畢業的大學生,學歷比我高,年齡也比我大幾歲,是我在礦上為數不多,可以交心的朋友。

進得門去,我沒有廢話,直接對陳明華說,兄弟被貶去了修造廠,修造廠現在的狀況你應該知道吧,給句痛快話,兄弟有難,你救還是不救?

如果你敢說有心無力,那對不起了,我今晚可沒閑功夫陪你,你帶着三十二個蟹兵蝦將自己玩吧,我得找地方要飯去,可能會去找機電科科長,也可能直接去找機電副礦長。

我牛逼哄哄,理直氣壯的樣子,把陳明華逗笑了。

他慢悠悠把棋盤擺在飯桌上,笑着對我說,今早一上班,就聽到你去修造廠當廠長的消息,我知道你小子不會饒了我。來吧,五局三勝,贏了我,一千套皮帶托輥的檢修計劃拿去,要是輸了嘛,嘿嘿,呵呵……

朋友就是朋友,兄弟就是兄弟,不會玩心眼,不會彎彎繞,不會像馬科長那個老油條百般拿捏。

我心中大喜,彷彿卸下了千斤重擔,立刻挽起袖子上了戰場。

倆個臭棋簍子的水平其實不分伯仲,但那天,我的狀態出奇的好,把陳副科長殺得丟盔棄甲。

很不服氣地送我出門時,陳明華說,給修造廠的計劃,是分管機電的張副礦長特意交待的。

我和張副礦長不熟,他這麼慷慨,肯定是有原因的。

我心裏有譜,楊樹林一腳把我踹到爛泥潭裏,不可能不管我的死活,只是我不知道,來自於他的支持的力度有多大,能延續多長時間。

我現在要做的是,在有限的時間裏,找到修造廠的病根,對症下藥,儘快讓這匹病馬恢復自身的造血功能。

說到底,打鐵還得自身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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