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糖塊，雪花膏
公社食堂也算是這個年代的特色。
每年生產隊忙完之後，獲得的糧食大部分上繳，小部分就按照工分制度分糧食。
而公社食堂，就需要繳納一定的定量糧食給食堂。
這樣才能去吃集體大鍋飯。
公社食堂在這幾年災情嚴重的情況下，不少地方都取消了。
可有的人就是沒什麼規劃，吃着吃着就發現糧食沒了。
秦家村去年也取消過，後面發現差點餓死人，也就再次復起公社食堂，哪怕每天吃的稀一點，也比餓死人好。
劉家人的情況還不錯，所以公社食堂吃不飽，都會在家裏在做一鍋野菜糊糊。
雖然比食堂的還稀，但總比沒有好。
劉興旺一伙人幹完活就打算先去食堂吃飯，吃完了再回去吃野菜糊糊。
別小看只是野菜糊糊，別人要知道他們中午還多吃一頓，多多少少還是有一些閑話。
因此他們都是偷偷吃，也幸好劉家離得遠，味道也傳不過去。
劉興旺走在前頭，聽到急匆匆的腳步聲就轉頭看去。
“你怎麼來了，平安他們怎麼沒來？”
家裏的幾個小傢伙雖然沒上工，但劉家也給他們繳納了一些定量，可以來公社食堂吃飯。
畢竟中午大人都在外面忙，家裏也沒什麼人做飯。
三個小傢伙還不得餓死啊。
陳蘭沒有回劉興旺的話，反而是神神秘秘地走到他身邊，對着幾人說道：“你們打完稀飯和鹹菜，就帶回來吃。”
“帶回來吃幹嘛，還得把碗筷帶回去。”
“對了，平安沒有定量……這樣，你把你的那份帶回去，告訴他們先把家裏煮的吃了，不用等我們。”
劉興旺頓時反應過來，低聲囑咐着陳蘭。
陳蘭卻沒有理會劉興旺，反而對着自己的幾個兒子兒媳婦說道：“別聽你們爹的，你們都把飯菜打回去，就說回去陪陪平安。”
“我告訴你們，平安可帶了好東西回來，你們等會吃了別到處亂說。”
陳蘭神神秘秘的樣子，勾得幾人好奇得不行。
不過食堂里的人多，他們也沒有再說，都點點頭，去排隊打飯。
他們一伙人都打完飯，找借口帶回去吃。
惹得食堂的人面面相覷。
“怎麼老劉家都把飯菜帶回去吃了，就這麼點東西扒拉幾口不就吃完了？”
“興許是回去陪平安了吧。”
“對了，平安沒有定量糧食，他在廠里吃的肯定也比我們多，我估計他們帶回去，只是想分給平安吃。”
“都給平安吃了，他們咋辦？”
“我兒子要這麼有出息，老子啥都給他吃。”
食堂里人稍微討論了下，也沒再說啥，轉而專心地對付眼前的飯菜。
現在是最農忙的時候，早上幹活耗費了太多體力。
雖然中午吃的也不多，但總比沒有好。
相比那些逃荒的人來說，他們也算是非常幸運。
沒有背井離鄉，沒有餓死人。
在這種災害面前，能好好活下去，已經是人生最大的幸事。
食堂里的情況，劉家人不了解。
他們個個端着碗往家裏趕去，隨着離家越來越近，他們心裏的好奇心也越來越重。
“奶奶，平安哥帶了什麼好吃的，難不成是麵餅？”
大伯家有兩個女兒，大女兒16歲叫劉小霞，小女兒14歲叫劉小艷。
說話的是大女兒劉小霞。
雖然這是兩個孫女，但陳蘭從來沒有嫌棄過。
陳蘭讀過一段時間的書，不像那些愚婦，連男女平等的思想都無法理解，反而一再貶低自己的身份。
自己看低自己的性別。
連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她怎麼能看得起別人？
所以陳蘭這種思想在這個時代，已經超越了百分之九十的人。
“你們到了就知道了，我說了不就沒驚喜了嗎？”
陳蘭嘴角含笑，一想到他們等會的表情，就覺得好笑，甚至連她念念不忘的那一大勺豬油帶來的心疼都拋在腦後。
“老太婆還喜歡賣弄。”
劉興旺看了眼陳蘭，心裏也有些期待。
他大步往前走，一會兒就到了家門口，他推開門，鼻子嗅了嗅，眼睛瞪得老圓。
“我的媽呀，你中午還炒了菜的啊。”
“不是我，是平安做的。”
一家人更加好奇，急匆匆地往堂屋趕去，一眼就看到大圓桌上面擺放的一大盆雞肉。
“我的天啊，哪來的雞啊？”
劉興旺幾個男人急忙把碗放在桌子上，就想抬手去夾肉吃。
啪啪啪~
陳蘭給了他們一人一筷子。
“吃什麼吃，平安還沒過來呢，餓死鬼投胎啊？！”
聽到這話，他們也有些不好意思，只能悻悻地放下手。
“娘，這隻母雞哪來的啊？”
正堂里的幾人聽到這話，都急忙起身看去，就看到院子的雞籠里關着一隻肥大的母雞。
“哼，這也是平安帶來的，你們可別到處說啊，免得別人眼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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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人聽到這話，心裏既激動又欣慰。
特別是張桂芳，高興地把飯菜遞給了大嬸，就鑽入廚房，一眼就看到剛剛把雞雜炒好盛入盤子裏的劉平安。
劉平安身邊圍着三小隻，個個眼睛瞪圓看着劉平安手中的盤子，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娘，你們回來了。”
劉平安轉身就看到了張桂芳，張桂芳笑笑走過來，一把接過盤子。
她看了眼，又心疼道：“兒啊，你是把雞全殺了啊。”
“沒呢，我就帶了一隻公雞一隻母雞，院子裏不還留着一隻母雞嗎？”
張桂芳聽到這話白了他一眼。
“母雞怎麼能殺，那可是下蛋的寶貝，現在雞蛋可漲價得凶，都幾分錢一個了。”
張桂芳看到圍過來的三小隻，就把盤子交給了小強。
“你們端過去，路上別偷吃啊。”
小強興奮地端着盤子，鼻子一聳一聳，腳步慢吞吞地往廚房外走去，生怕盤子沒端好掉落了一個雞雜。
三個人跟慢放一樣，慢悠悠地走出了廚房。
這時張桂芳才心疼地摸了摸劉平安的臉：“你關心家裏人是好事，但也別花費這麼多啊。”
“你一個人在城裏生活，還是得以自己為主，我們有集體食堂，餓不死。”
劉平安無奈，只好把剛剛給奶奶說的話又說了一遍。
張桂芳臉色這才轉陰為晴。
“放心吧娘，我都是採購員了，能沒分寸嗎？”
劉平安心中暖暖的，把着張桂芳的肩膀捏了捏，討好道：“我還帶了好東西，我帶你去看看。”
兩人離開廚房，走回了堂屋。
堂屋裏的大家都坐得滿滿當當，眼巴巴地看着劉平安進來。
“吃啊，不用等我。”
劉平安看到自己不落座，其他人也不動筷子，也只好趕緊坐下，其他人頓時看向陳蘭，看到陳蘭點頭才開始動起了筷子。
“爹，趕緊的，快把酒拿出來。”
嘗了口雞肉的大伯劉建國高興得眼睛都眯了起來，急忙催促起劉興旺。
劉興旺瞪了他一眼，一邊起身，一邊嘟囔着：“你小子一天天的就惦記着老子的酒，有本事自己做去。”
劉興旺又回身夾了筷子雞肉吃，才走到裏屋去拿酒。
“平安現在真是出息了，這兩隻雞現在可太金貴了，村頭秦三家有隻瘦母雞跟寶一樣，可沒我們家這隻肥，有精神。”
三叔一邊吃，嘴上還不饒人，數落起村裏的其他人。
“就你最懶，還說別人。”
劉興旺從裏屋拿出一個小瓶子出來，其他三個男的就眼巴巴地盯着。
其他人不感興趣，都埋頭猛吃，一筷子接着一筷子。
“吃慢點，平安還沒吃幾塊了呢。”
陳蘭看到大家狼吞虎咽的樣子，也是氣不打一處來地敲了敲桌子。
其他人頓時不好意思地放下筷子，眼饞地看着雞肉。
“別啊奶奶，一起吃啊，都是一家人還分什麼彼此呢，都吃都吃，不夠以後我還帶。”
劉平安趕忙阻止奶奶，又走到爺爺身旁，拿起酒瓶給爺爺大伯三叔，和自己的爹一人倒了一杯酒。
“都吃都喝，以後日子會越來越好。”
平安現在身份不同，不但是家裏受寵的長孫，還是前途無量的工人。
他說的話，連他爺爺都相信。
“平安說的對，都是一家人這麼生分幹嘛，都吃都吃。”
爺爺一錘定音，大家也沒覺得彆扭了，紛紛拿起來筷子夾起來，討論起最近的事情，好不熱鬧。
大家吃得都很香，把雞肉吃到嘴裏，連骨頭沒有放過，咬得稀碎咽進了肚子裏。
只有牙口一般的劉樂樂啃不動，但還是美滋滋地把骨頭吃得乾乾淨淨。
劉平安很喜歡眼前的這幅畫面，恨不得有個照相機拍下來。
吃了有一會兒，劉家人個個吃得油光滿面，打起了飽嗝。
“好久沒吃飽過了，太舒服了。”
大伯劉建國拍了拍自己的肚子，高興地看着劉平安。
“還是平安有出息，現在是大廠里的工人，不知道多少人羨慕，改天大伯給你介紹個媳婦。”
“你能介紹什麼媳婦？”
陳蘭急忙打斷劉建國的話，鄙夷地說道：“我大孫子找老婆也得找城裏人，找個農村人幹嘛，沒商品糧負擔多大。”
“對對對，是我糊塗了。”
劉建國可不敢跟陳蘭犟嘴，笑呵呵地拍了拍自己的腦袋。
“對了孫子，你現在那什麼採購員，工資夠用嗎？”
劉興旺抿了口酒，想起什麼，就出聲問詢。
“要是不夠，你爺爺這裏還有些錢，你拿去用了，我們平時根本沒花銷的地方，留着錢發霉。”
其他人見狀也沒出聲反對，但劉平安怎麼可能要，他急忙說道：“夠了夠了，我現在每個月37.5元的工資，還有糧食，根本吃不完！”
“這麼多！”
三叔眼睛瞪得老大。
他們一個工分才值一毛錢，一年下來的工資都不夠抵扣他們的糧食款。
沒想到自己侄子收入這麼多。
“這算什麼，我還是最低級的辦事員，我們大院裏有個高級工人，也是我院裏的一大爺，一個月工資99塊。”
“我滴個乖乖，99塊這輩子用得完嗎？”
大伯也是瞠目結舌，心裏更加羨慕城裏人了。
“現在這情況，工資多也沒地方消費，城裏的情況還不一定有農村好。”
平安解釋了一句，但大家都不怎麼信，覺得是他在安慰大家。
但劉平安說的是實話。
現在這情況有錢都買不到東西，連全聚德都開始每天限量供應，紅星軋鋼廠的工人吃得也是稀稀拉拉。
巧婦都難為無米之炊，食物就那麼點，有錢都沒用。
大家吃吃喝喝，這一頓是最近日子裏吃得最開心，吃得最久的時候。
最先下桌的是幾個女人，還有一群小孩。
雖說是五斤的大公雞，但十多個人一起吃，不可能留下些什麼，也只剩下酒沒喝完，就着鹹菜下酒的幾個吹牛打屁的男人了。
劉平安也不喝酒，吃完了就下桌出去，一眼就看到蹲在屋外的幾個小孩子。
劉平安他媽和大嬸三嬸都去收拾廚房，奶奶去收拾他的屋子，這幾個小孩就蹲在這裏曬太陽。
他一眼就看到兩個妹妹風吹日晒的臉龐，有些心疼地蹲過去。
“平安哥。”
兩個妹妹看到他過來，甜甜地喊了一句。
“唉，來，我這裏有糖。”
劉平安從衣服里拿出了糖塊，遞給了兩個妹妹，摸着肚子的三小隻又盯了過來。
“你們仨吃過了，明天再吃。”
劉平安可不會慣着這三小隻，吃多了傷牙，到時候牙疼就知道哭了。
不過他也不是不近人情的人，拿出一塊糖塊掰成三份，給三小隻一人一小塊，讓他們嘗嘗味道。
兩個妹妹看到三小隻都吃起來，也不好意思地接過劉平安遞過來的糖。
她們放在嘴唇上咬了咬，心裏覺得幸福極了。
劉平安見狀，從衣服兜里掏出了雪花膏。
“哥哥，這是什麼？”
粘人的樂樂手上拿着糖塊，坐到劉平安懷裏，好奇地看着雪花膏。
“呵呵，這是擦臉的東西，香香的，你要不要抹抹看？”
“香香的？！”
樂樂眼睛變得明亮，她喜滋滋地晃了晃身子。
“樂樂喜歡香香的東西，我要。”
劉平安會心一笑，就打開雪花膏，把其他人的目光都吸引過來。
他抹了一小塊雪花膏，就放到樂樂的臉上，給她擦拭起來。
在劉平安的擦拭下，雪白的雪花膏消失在樂樂的皮膚上，跟雪融化了一下，讓小強看得目瞪口呆。
擦完了，樂樂就摸了摸自己的臉蛋，驚訝地喊道：“香香的，軟軟的，我的臉成雞蛋皮了！”
樂樂小時候吃過一次熟雞蛋，那手感和味道她一直都沒忘記。
劉小霞劉小艷見狀都有些羨慕。
她們天天風吹日晒，十幾歲的年紀看起來都老了不少。
劉平安當然不會厚此薄彼，他又抹了抹雪花膏，分別在兩個妹妹的臉上擦拭着。
兩個妹妹還知道男女有變，臉蛋變得紅紅的。
不過擦完之後，她們就忘了這事，高興地摸了摸自己的光滑的臉蛋。
“哥哥，我也要。”
兩個小傢伙也湊過來，平安無奈地搖了搖頭，給兩個臭美的小男子漢也擦了擦。
正堂，院子，廚房。
劉家處處都是歡聲笑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