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內鬼
兩日之後入夜,霜蕤軒內,羽青躺下睡了一會,忽然又喊豆荷,
“豆荷,我想喝紅棗糯米露。”
睡在側塌的豆荷忙的起身,“我去喊桂香來陪着。”
“我又不是小孩子,你快去快回就好。”羽青笑了笑。
豆荷猶豫了一下,才匆匆忙忙跑了出去。
羽青聽到腳步聲漸遠,拖着笨重的身子站了起來,悄悄出了門。
她走走停停,穿過幾處亭廊,來到了後花園那個熟悉的拱門前。
門後背對着她站着一個略顯頹頹的瘦削身影。
羽青腳步不由得慢了些,快走到跟前了,才悠悠的開口。
“莫舅舅。”
站在拱門前面的背影一滯,低頭輕笑,慢慢的轉過頭來。
笑意吟吟,依然是一張人畜無害的好人模樣。而回過頭來的他挺了挺脊背,全然沒有剛才的佝僂。
二人四目相對,從對方的眼裏都看到的俱是瞭然。
“我應該想到,你找我是已經知道了。”
莫雲貴開口,這個聲音,才是羽青當年誤入這裏聽見的其中一人。
羽青微笑,“莫舅舅遲早也是要找我的,不是嗎?”
“你很聰明。我隱藏四十餘年,沒想到最先讓你識破了。”
羽青搖了搖頭,“我初來乍到,不了解這門裏的人。可是雁過留聲,你這四十幾年的籌謀,瞞不過所有人的眼睛。”
“我剛開始也是好奇,因何我從來了門裏,沒聽見你跟我說過一句話,沒在任何應有的場合碰見你。所以,你是在故意躲着我……”
莫雲貴摸了摸下巴上的鬍子,未置可否。
“與炎瑞密謀,勾結鬼宗的其實是你。后你引狼入室,又讓莫光曦當你的替死鬼。月寒傷重時,你故意向他泄露我身死的消息,令他險些不治。還有,是你把白薇長老的行蹤通知了孤梟……”
“哦對,石玉其實是你的人吧……”
莫雲貴聽了前面的話毫無反應,而聽見“石玉”時有了一絲動容。
“你這麼多年,也在尋找石玉吧?”
羽青笑了一下,她站的有些累了,尋了不遠的石凳坐了下來。
“他在哪?”莫雲貴臉陰沉了下來。
羽青擺了擺手,意思令他稍安勿躁。
“你真是下了好大好久的一盤棋。我始終想不通,是何種仇恨,會讓你一心想讓紫月門萬劫不復?”
“你把石玉先安插進紫月門,取得了兄長的信任。兄長因為我師父的關係,想辦法讓石玉進了流溯門。兄長倒無意窺伺我師父的生活,他只是想通過一個人了解他的一切,並允諾石玉,期限一到便接他回來,做他門下弟子。”
“如此,石玉給兄長提供了流溯門所有的信息,一式兩份,另一份進了你的手裏。”
“在流溯門蟄伏了十年之久,兄長的諾言卻沒有兌現。這讓石玉的希望落了空,漸生幽怨。終有一日,他誤打誤撞的發現了我師父一封信。難道他真的是為了成全兩個相愛不能相守的人嗎?不,他是受你指使,想盡一切辦法,在兄長的軟肋上做文章。要麼兄長接他們回門,要麼兄長離開紫月門,助你引入鬼宗,兩種他都穩賺不賠。”
莫雲貴嘴裏輕哼一聲,悉數默認,“紫月離選擇了後者。”
“哼,還有你那個好侄子,莫光曦對自己地位的不滿,與三叔合作。三叔被兄長處理,你便去威嚇你的好侄子,說門主一旦回來,必會把他殺之後快。莫光曦又怕又蠢,竟真的跑出去,與鬼宗里通外合……”
“你怕兄長,也怕孤梟。所以你是黃雀,見不得光的黃雀。”
“可惜,一切的變數沒能讓石玉如願。或者是你,向他隱瞞了靜寧和鬼宗的計劃。他沒等到兄長,先等到了朝廷的圍剿。”
“我沒有,我也……”莫雲貴臉上有些波動。
羽青仔細的觀察了他的臉,恍然的點點頭,“也是。你與靜寧所謀不同,你不會想到靜寧為了殺我,會有多瘋狂。”
“石玉怕了,他怕他還沒有回紫月門,就要命喪上原。所以,他要自保,無論把誰拉下水。他想不管怎樣,他還有一個主子,就是你。”
羽青眼含着淚水笑了笑,“他眼看着我們所有人萬劫不復,獨他苟活於世,他想只要能再聯繫上你,一切能從頭開始。但是,他離開流溯門,便杳無音訊,人間蒸發了。”
莫雲貴的臉越來越沉鬱,“所以,他這些年……”
“你放心,他沒死。他只是被豐昊發現,帶走了。神奇嗎?你八年無恙,無論豐昊如何威逼,他都沒有供出你的名字。”
莫雲貴的臉頰狠狠的抽動了一下。
“石玉被我師父教養了十年,流溯門雖不如紫月門富足,可是師父從來沒有短缺我們任何一個人的吃穿用度。可他就是心心念念的想回來,莫舅舅你要不要給我釋疑。這是為什麼?”
莫雲貴垂下了頭,沒有說話。
“還有,你與紫家是姻親,到底是何種仇恨,令你四十幾年籌謀,要置紫家於死地?”
莫雲貴閉上眼睛,嘴角露出了一抹詭笑,嘆了口氣,
“既然你想知道,在你死之前我讓你死個明白。”
莫雲貴背着手在原地踱了幾步,“這世間事,魑魅鬼蜮,不過就是權勢熏心,或者,愛而不得。棠梨不過是一場聯姻的犧牲品,在見到紫月澤之前,她的心裏明明只有我……”
“棠梨?”羽青疑惑了一下。
莫雲貴指了指棠梨軒的方向,說道,“你不知道嗎?棠梨軒是以紫月翊母親的名字命名,她叫莫棠梨。”
羽青睜大了眼睛,“可……可你不是她的……”
“長兄?”莫雲貴搖了搖頭,“我們兩家本是世交,我爹娘早亡,我被莫家收留做了養子。我與棠梨一起長大,青梅竹馬,我本以為我們遲早會在一起。直到棠梨被許給了紫月澤,我才知道,其實在莫家,我只是個外人。”
莫雲貴回憶起了什麼,眼裏有了些波動,繼續說道,
“我追隨棠梨而至,從未揭破我們的關係。可是,那時候我才發現,她已經移情別戀,對紫月澤情根深種。我當然不甘心,可是過多的糾纏,得來的是她的冷眼和嫌棄。我的心慢慢的冷了……但是,我又豈會容他們在我眼前恩愛……我得不到,誰也休想得到……”
羽青看着莫雲貴越來越陰暗的臉,不由得問道,“難道說……月寒的父親母親……”
“對,紫月澤橫死關外,莫棠梨吞金自殺,都是我在暗中推波助瀾。可惜,他們的三個孩子,我只除掉了一個。後有幾番籌謀,都未能將紫月離和紫月翊除掉,又有紫白薇和商少白的庇護,待他們的羽翼漸豐,我再也不好下手了。”
“可你為什麼利用莫光曦?他不是你的侄子嗎?”
“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侄子算什麼。他若聰明,何至於去當我的替死鬼?他感覺備受紫家冷眼,至於本該屬於他的那些,不過被我掩蓋了而已。加上我經常在一旁抱怨紫家目中無人,他的恨便生了根。我再搭橋引線,讓他聯合紫白石勾結鬼宗,不過都是水到渠成……”
“所以三叔的莫須有罪名,都是你做的!”
莫雲貴嗤笑一聲,“既無弄火,何來助風?他何曾一日放下過那個位子?”
“六親不認,借刀殺人,真是卑鄙!”羽青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至於石玉……”莫雲貴絲毫沒有動氣,慢慢的摩挲着手腕,停頓了一下,“確實是我佈下的一枚棋,可是他在上原待太久了,久到我覺得他已經不想再回來了。”
“直到他透露給我你的身世,還給紫月離寄來了最後一封信。我知道我的機會來了。紫月離出了江南,我把商少白騙走,讓莫光曦順利帶鬼宗進來,再讓炎瑞帶人阻紫月離之路,引你出來……你看,這一切只需要一個引子,全都會往既定的軌路上行走……”
羽青不由得狠狠攥住了手中的拳頭,指甲險些把掌心掐出血來。
莫雲貴的臉色越來越癲狂,“可惜,還是功虧一簣。紫月翊竟然會回來,還憑空出現了個大和尚。鬼宗遁走,孤梟藏匿。紫月翊雖命在旦夕,但有紫白薇和商少白坐鎮,很難一擊即潰。”
“紫月翊醒來時,我利用別人的嘴讓他知曉你死狀凄慘,他一度絕生,但是還是被那和尚續了一條命……”
“你操弄別人的命盤,也難保不是別人命盤上的棋子!”羽青咬了咬牙。
“你覺得我在乎嗎?”
“紫月翊閉關幾年,我不知他何時會出來。只能旁敲側擊的散佈些古玹武庫以及紫月翊重傷的秘密……可惜,都被紫白暉紫白薇想盡辦法壓下不少……”
“呵呵……所以,捕風捉影的流言引來了赫秋漣那頭狼……”
“可惜,只是個沒有腦子的武夫,目光短淺,忌憚太多,拖拖拉拉,直到紫月寒傷愈出關,真是敗筆!”莫雲貴譏笑一聲。
“可巧,這個時候你的名聲大噪,這是這時候,孤梟重新聯繫於我。以示誠意,我自然得給他一些好處,聽說他要吸靈煉獸,紫白薇那身極樂之力,不是剛剛好……”
羽青皺了皺眉頭,內心太過激蕩,肚子裏的孩子跟着波動。
莫雲貴擰過頭,看着羽青略顯慘白的面容,嘴角洇起更詭異的笑,“孤梟雖然對我有所隱瞞,可是我也能猜得到幾分。素心骨血、神獸內丹……你這具軀殼,應是最上乘的魔功容器……”
羽青眼睛睜大了些,“難道你……”
莫雲貴邁開了步子,那身墨藍色的袍子鼓動而起,透出了濃郁而詭異的魔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