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家父,章二河!
“次毛,老許在哪呢?”
這道聲音略帶稚氣,但飛揚跋扈之意,尤勝積年老吏,剛一在門外響起,場上許朝宗、周華炳就面色大變。
再看許子肅---
剛才一直戰戰兢兢,現在反而平靜了不少,在他眼神深處,甚至隱約可見一絲幸災樂禍的快意。
許朝宗顧不上別的,匆忙迎出門去,周華炳緊隨其後。
“下官許朝宗,恭迎章三少!”許朝宗此時的言語中,再沒有剛才的自信與淡然,反而透着一種忐忑和炙熱。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許朝宗這個老六,果然還是從前那個騷年,沒有一絲絲改變!
從眾人一番舉止,葉知秋已經猜到來人必是朝中權貴子弟,正如歸不二所言:自古奸佞為禍,尤甚外敵!
“我說老許,你邀請本少來這衙門,有啥好事呢?”章三少一面問話,一面大搖大擺地邁進縣衙大堂。
“噫~!”章三少用手一指葉知秋、歸不二,又驚又怒,“這兩顆蔥從哪裏冒出來的?竟敢擋住本少去路!”
至於許子肅,早就悄無聲息地退到角落,擺出一副畢恭畢敬的模樣。
歸不二那對小眼眯成了一條縫,連眼皮都懶得動一下。
葉知秋瞥了章三少一眼,懶洋洋地打了好大一個哈欠,這才漫不經心地問道,“這個小可愛是誰?”
來人白白胖胖、趾高氣昂,看上去不大聰明的樣子,明顯是個瓜皮,遠遠比不上另一方世界的妄撕蔥!
“你小子有病吧?不知道家父是誰么?”章三少一張胖臉漲得通紅,大聲嘶吼道,“家父,章二河!”
在豫州境內,竟然有人膽敢藐視他的存在!還有天理么?還有王法么?
葉知秋饒有興緻地打量對方,彷佛正在欣賞一隻小丑跳梁。
“這是使君章大人的三公子。”許朝宗小心翼翼地陪在章三少旁邊,替葉知秋引薦道,“葉兄,還不上前拜見!”
使君,是對州刺史的尊稱。
“嘿嘿---”葉知秋忍不住笑道,“葉某一介山野小道,哪像許大人心繫朝堂,有着恁么多的俗禮?”
“真是反啦!”章三少氣急敗壞,蹦躂着叫嚷道,“章老四、周老九,你倆都死了么?還不拿下這小子!”
小胖墩一蹦,地面都在顫動。
周華炳和那名官員對望了一眼,有心上前,卻又忌憚葉知秋的實力,一時躊躇不定,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這小子想死,你倆也不想活哩?”章三少見狀,神色更見惱怒,“本少說的話,在這裏不好使哈?”
“葉兄,得罪了!”周華炳兩人把心一橫,迎難而上。
“老章、老周,這帝國官員,什麼時候成了章公子的家奴?”葉知秋隨手拆解兩人的攻擊,口中不忘譏諷。
那個章老四,名叫章新宇,也是葉知秋昔日在太昊書院的同窗,看他如今的裝束,應是本地縣丞。
此人雖然是文官,卻在雪亭鎮淳風武館打熬過,如今有着相當於煉魄五重的戰力,也算天資過人、文武兼備。
“你小子當真活夠啦!”章三少氣焰更加囂張,繼續嘶吼道,“這是豫州,你知道家父是誰么?”
“家父,章二河!”
“本人,章三少!”
最近十年,只要祭出“家父章二河”這件法寶,他在豫州境內就無往不利,每喊一遍,對方膽氣就弱一分。
這讓章三少養成了一個習慣,遇到那不開眼的,他常常像話癆一樣,重複着“家父章二河”這句話。
這句嘶吼,總是能給他異樣的快感,比搶別人小媳婦還過癮。
蓬---蓬---
眼見沒有功法熟練度收益,葉知秋不再磨嘰,當下施展野球拳,輕鬆將章、周兩人擊退。
他忽然想起了什麼,忍不住好笑道,“法外狂徒,張三?”
“大膽!”
“無知!”
“本人,章三少!”
“家父---”
“章二河!”
眼見這小子仍然一副渾不在意的樣子,章三少的肺都快氣炸了,忍不住又是一陣歇斯底里的嘶吼。
縣衙這幫廢物!
章三少忽然有些後悔,如果隨行帶了州府的一等護衛,現在怎麼會連區區一個山野小道都拿不下?
這些年來,在豫州境內,但凡有點身份地位的,誰不認識他章三少?誰不巴結他章三少?
更別說敢當面得罪他啦!
正因為如此,他才不願意為了帶個護衛,還每次去找他爹報備行蹤。
“葉兄,戚秦氏一案要緊!”
眼見姓葉的沒有傷人意圖,許朝宗閃身擋在章三少身前,神色凜然道,“許子肅,還不帶葉兄前去查案?”
“小吏遵命!”許子肅急忙應下,轉身邀請道,“葉兄,請隨我來。”
葉知秋只是不願對權貴低聲下氣,並沒有要當場懲戒章三少的心思,當即招呼歸不二,跟着許子肅離開。
“家父---”
“章二河!”
三人來到大堂外,仍然能夠聽見章三少氣急敗壞的絮叨聲。
隱約又聽見許朝宗的安撫聲,“三少,何必與山野之人一般見識呢?不如一起到後院去,吃吃小菜,聽聽小曲,試試下官發明的牌九新玩法?”
許朝宗能夠走到今天,除了迎合上意、善於鑽營外,更因為打得一副好牌九,有“江淮牌九第一人”之稱。
豫州刺史章二河、淮北郡守李城棟,都是資深牌九愛好者。
在牌桌上,這兩位官場大佬都視許朝宗為奇才,日常頗多讚賞之詞。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整個豫州地面---
除了丁乘鶴、葉知秋等少數人,其他上到州郡高官、下到販夫走卒,無不以玩耍牌九為榮。
這種環境下,“江淮牌九第一人”許朝宗,自然成了“當紅炸子雞”。
這貨的面子,章三少給不給?
葉知秋並不知道,也毫不關心。他邊走邊問,“子肅兄,當日秦艷娘自縊,真正的原因到底是什麼?”
他和許子肅相識日久,知道此人雖然怯懦,卻也有幾分能力和底線,如果縣衙有誰知道真相,必是此人無疑!
許子肅並不搭話,只是加快了腳步,領着葉、歸兩人往縣衙外走去。
直到走出縣衙大門,許子肅才嘆了口氣,沉聲道,“今非昔比啊!”
“葉兄---”
說到這裏,他猶豫了片刻,才接着道,“你既然已經遠離官場、遁入道門,又何苦回來趟這灘渾水?”
顯然,秦艷娘一案,背後必然牽連到什麼不簡單的人物。
“此心安處,方是吾鄉!”葉知秋嘆息一聲,舉目四望,“如今豺狼當道、民不聊生,又哪裏可得心安呢?”
若是心不安寧,又何來自在呢?
“子肅兄---”葉知秋繼續道,“當年龍首湖上的誓言,可還記得?”
不作惡!
丁乘鶴秉政時,曾邀縣裏少年才俊齊聚龍首湖,暢談修身、齊家、治國之事,眾人熱血慷慨,立下上述誓言。
“葉兄一腔孤勇,屢行仁義之舉,自然讓人欽佩。”許子肅神色愁苦,慘然道,“可嘆我為家室所困,哪怕想要獨善其身,也不可得!”
身為執法者,卻尸位素餐、坐視他人作惡,實在與幫凶無異。
最終,他活成了自己討厭的樣子!
“子肅兄---”
葉知秋欲言又止。如果自己父母尚在,或者已有妻小,面對官場昏暗、權力傾軋,又該如何作為呢?
在這一剎那,無力感一閃而過,讓他萌生出對個體力量的更多渴望。
轟隆隆---
一道驚雷炸響,漫天烏雲最終化作一場大雨,鋪天蓋地傾瀉而下,敲打着屋檐、街面,濺起渾濁的污泥。
葉知秋常年遊歷,早有準備,不知從哪裏掏出一套竹笠、蓑衣,轉眼將自己武裝起來,顯得從容、洒脫。
至於歸不二,雖然不見他有任何動作,但雨水下落之際,全都與他擦身而過,整個人竟然滴水不沾!
這種舉重若輕的本事,葉知秋在遊方老道身上也不曾見過。
“好久沒下雨了!”
許子肅吐氣長嘆,任由雨水拍打在身上,似乎帶着一種解脫的快意。
“要去太昊書院,得一路向東吧?”葉知秋注意到兩邊街景,疑惑道,“這兒轉向北邊,可是我家祖宅哇!”
“當然要去你家。”許子肅面上首次露出一絲笑容,解釋道,“秦艷娘一案的關鍵,正要着落在葉兄祖宅!”
“丁縣令?!”葉知秋福至心靈,一個名字脫口而出。
當年他離開淮陽之時,將祖宅託付給縣令丁乘鶴,為了讓對方安心入住,特地作價一半轉到了丁氏名下。
那祖宅被他打造得十分自然、舒適,丁乘鶴全家老小都喜歡得很。
丁乘鶴在淮陽秉政多年,威望甚高,葉知秋、許朝宗、章新宇等本地讀書人,說起來都是他的座下門生。
在淮陽地界,能讓許朝宗有所顧忌的人,除了不按套路行事的葉知秋,就數德高望重的丁乘鶴。
許子肅點頭道,“正是丁公!”
“丁公籍貫在揚州金華郡。”葉知秋疑惑道,“如今他已卸任,就算不去京城謀職,也該回祖籍將養吧?”
他說的,正是當世慣例。
丁乘鶴年紀五十上下,在這一方世界,雖然可以再次出仕,但如果選擇回鄉養老,也並不算多麼稀奇。
“凡是總有例外。”
許子肅看了葉知秋一眼,別有深意地說道,“丁家有人留戀不去,卻不是因為這方土地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