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幸運的倒霉蛋(三)
鄭顥來找劉異是希望他幫忙勸勸白敏中。
白敏中當上宰相后仍然常往劉宅跑,可劉異為了避免參與朝政,總是躲着不見他。
白敏中人品雖不好,對劉異卻異常忠心。
劉異聽了鄭顥的想法,笑着摸了摸鼻子。
“大舅哥,我認為你的想法不對啊。”
“為何?”
“你若不想尚萬壽公主,這件事的關鍵不在於白敏中,他只是個媒人而已。”
“那我總不能去勸皇帝吧?”
“你可以去勸萬壽公主啊,小萬壽向來善解人意,你將實情告訴她,由她出面拒婚,這樣既保全了公主的名聲,也可解你當下的困境。”
鄭顥激動狠拍劉異肩膀一下。
“真是一語點醒夢中人,劉異,你確實聰明,難怪人人喜歡。”
萬壽公主平時住在宮裏,將李萬壽約出來的任務就交給了阿蘭。
見面地點定在一座廢棄的寺院中。
自李忱登基以來,全面否定唐武宗時期的政策,包括滅佛。
最近兩年長安諸多荒廢的寺院都在逐步修葺,重新啟用。
李忱登基兩個月後,既在會昌六年五月下詔:
除了武宗滅佛時長安保留的大慈恩寺、大薦福寺、西明寺、莊嚴寺,四所寺院外,在左街另外增加八所寺院:
其中兩所依舊延用舊名,為興唐寺和保壽寺。
另六所滅佛期間廢棄的寺院更改舊名,寶應寺改為資聖寺,青龍寺改為護國寺,菩提寺改為保唐寺,清禪寺改為安國寺,法雲尼寺改為唐安寺,崇敬尼寺改為唐昌寺。
在長安右街另外增加六所寺院:
將滅佛期間廢棄的千福寺改為興元寺,化度寺改為崇福寺,永泰寺改為萬壽寺,溫國寺改為崇聖寺,經行寺改為龍興寺,奉恩寺改為興福寺。
另外將滅佛期間保留下來的西明寺,也是過去劉異小團伙的開會地點改為福壽寺,莊嚴寺改為聖壽寺。
短短兩個月長安寺院數量就由四所增加到十八所。
李忱同時下令兩街功德使,滅佛前記錄在案的僧尼如果願意重歸佛門,可重發祠部文牒。
劉異收留的全部少林武僧已經重新回到少室山,包括江小白。
大中元年三月,李忱再次下詔敕:
【應會昌五年所廢寺,有僧能營葺者,聽自居之,有司毋得禁止。】
意思是會昌五年毀佛時所拆毀的寺廟,如果僧人有能力修繕或營造,聽任他自己居處,官府不得禁止。
這個舉措加速了各地寺院維修速度,但唐武宗時期毀壞寺院數量過於龐大,非一朝一夕能恢復原貌。
比如劉異初來長安時借住的頒政坊龍興寺,現在仍被廢棄。
此次鄭顥約李萬壽會面的地點就在龍興寺。
他之所以選在這裏也是被逼無奈。
科舉剛剛放榜,如今曲江兩岸擠滿了游宴的學子和踏春的少女。春暖花開,灞橋上隨處可見為親友踐行的離人。
除了廢棄的寺廟,他們很難在長安找到一處不惹人注目的談話場所。
李萬壽聽阿蘭轉告是鄭顥約她,激動得一晚上沒睡覺。
第二天早早跟阿蘭換了小宦官服飾溜出宮。
出宮后李萬壽又不嫌麻煩地換回女裝,才去龍興寺。
進入寺院后,李萬壽不敢在正殿等待,因為那裏到處是破損的佛像和蜘蛛網,看着有些瘮人。
她和阿蘭踩着滿是灰塵和腐朽落葉的石板路來到後院。
昔日劉異、張鼠和鄭言最愛閑坐的那所涼亭如今已經坍塌,只剩下一地殘垣斷壁。
李萬壽一身整潔雅緻的裝束在破敗斑駁的環境裏顯得有些突兀。
阿蘭嫌棄道:“那個鄭顥選的什麼破地方啊,還不如選茶樓呢,順便還能聽’說話‘。”
李萬壽輕笑,茶樓人多眼雜怎適合男女私會呢?
“阿蘭,你去附近逛逛吧。”
“我想留下來陪你。”
“嗯,我想鄭郎君應該有話想單獨對我說。”
“沒關係,我嘴嚴,聽了也不外傳。”
情竇未開的阿蘭絲毫沒有作為電燈泡的自覺。
“阿蘭,那你去東市老福家幫我買新出爐的櫻桃饆饠吧,咱們晚上可以帶回宮吃。”
“為何不去西市,西市距此更近,也有櫻桃饆饠啊?”
“可我喜歡吃老福家的饆饠,好阿蘭,求你了,你快去吧。”
李萬壽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阿蘭支走。
當後院只剩下她自己后,李萬壽手裏攥着心上人用過的絹帕,滿懷期待地憧憬着再次相遇的場景。
她已經聽到宮中傳言說右拾遺鄭顥即將尚萬壽公主。
李萬壽這兩日又羞又喜,不敢相信月老真的將自己的紅錢那端牽給了心上人。
難道這就是冥冥中的緣分?
這時,她忽然聽到身後有沙沙腳步聲。
李萬壽心臟開始砰砰砰狂跳。
鄭郎君見到將要尚的公主是我,會不會很意外?
他會喜歡我今天的裝束嗎?
我隨便就答應出來見他,他會不會感覺我輕浮不夠矜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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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萬壽決定等下轉身時得抑制自己,不能表露出太欣喜的樣子。
她感覺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李萬壽咬唇,抑制心臟狂跳,慢慢轉過身體。
下一秒,她看到一個滿臉猥瑣相的中年男子對她露出淫賤痴笑。
“適才見到娘子背影我便猜到你是個美人,卻沒想到美成天仙模樣。”
“啊!!你是誰?”
“我是牛四啊,你也可以叫我四郎。”牛四賤兮兮回道。
牛四身後還有兩個滿臉淫相的青年起鬨吆喝:
“牛四,你行不行,不行讓我們先來。”
“對啊,上次那個小娘子就讓你了,這次該換我們了吧。”
“滾蛋,別的都能讓,這個小娘子頭籌必須是我拔。”
李萬壽驚恐哀求:
“你……你不要靠近我。”
牛四一步步緊逼,李萬壽一步步後退。
“來人啊,救命啊。”李萬壽大喊。
“你喊破喉嚨也沒用,此處是間廢廟。”
牛四上來拉扯她時,李萬壽被嚇得閉眼大哭。
“啊,救命啊……”
她猛然聽見兩聲慘呼。
李萬壽睜開眼時,看見牛四後面的兩個猥瑣男已經被人踹飛出去。
來人正是鄭顥。
“鄭郎君?”她驚喜喊道。
牛四也聽見了同伴的哀嚎,他沒想到小美人還有救兵。
這人一看就功夫不弱,牛四想挾持小美人當人質。
李萬壽見牛四又來糾纏自己,嚇得慌張後退。
她不知道自己後身是一口井。
李萬壽的膝蓋后彎處被凸出地面的井沿一絆,身體當即向後栽倒,朝井口落去。
鄭顥看見大驚,原地彈射向李萬壽飛去,想拉住他。
牛四看見鄭顥飛撲向自己,還想向他出拳,被衝過來的鄭顥一拳轟出五六丈遠。
鄭顥趕到井口時險險抓住李萬壽的小腿。
可他衝力過猛,身體前傾也隨着李萬壽一起墜落到井裏。
“啊!!!!”
噗通~
噗通~
兩人先後落入井中。
龍興寺廢棄后這口井許久沒人打理,如今水位已不深,但異常污濁,表面漂浮無數落葉和雜草。
鄭顥掉下去后踩着井底站起身,發現水位僅能夠到自己脖頸。
他趕緊伸手四下摸索撈李萬壽,不一會將李萬壽從水中撈起來。
以李萬壽的身高,水位剛好沒過她的鼻孔。
鄭顥不得不抱着托起她,讓她的頭露出水面。
李萬壽落下來時嗆到了污水,現在扒在鄭顥身上不停咳嗽。
等她咳嗽完了開始嗚嗚大哭。
鄭顥關切問道:
“你剛才被嚇到了嗎?”
李萬壽委屈回道:
“你為何每次都看到我狼狽的樣子?”
她為今天的約會特意精心打扮過,可現在妝容全花了。
“每次?”鄭顥疑惑。
他仔細端詳李萬壽的面容。
片刻后鄭顥終於想起這是前幾日在東市撞見的那個漂亮小男孩。
“你就是萬壽公主?”
李萬壽點點頭。
鄭顥當即鬆開手,李萬壽頓時重新落入水中。
她不識水性,當即張開手臂拚命撲騰。
鄭顥開始時只冷眼旁觀,最後終是不忍,又將她重新撈起來。
這次李萬壽咳嗽得比剛才更凶,咳了好久都沒停止。
濕漉漉的頭髮黏在她臉上,李萬壽一邊咳嗽,一邊從髮絲縫隙中望向鄭顥。
她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憤怒和憎惡。
她不可置信地問:
“你……咳咳……你想殺了我?咳咳……為什麼?”
“咱們在東市見過後,你是不是央求陛下讓我必須跟你成婚?”
李萬壽驚訝地瞪大眼睛。
她雖然有跟父親說想狀元郎做駙馬,但她絕沒說想嫁鄭顥啊。
“我沒有。”
“你說謊。”
“咳咳……你……莫非你並不想結這門親?”
“我已有等待我多年的未婚妻,我倆兩情相悅,若不是那日在東市撞見你,我此刻已經在楚州跟她完婚了。”
眼淚簌簌從李萬壽眼眶滑落。
原來自己心上人已經有了心上人啊,可惜那個人並不是自己。
她的鄭郎原來並不想娶她。
她長這麼大,第一次知道傷心的眼淚也可以是無聲的。
她在水下的右手偷偷摸向腰間,那裏珍藏着心上人的絹帕。
剛才牛四拉扯她時,她費大力掙扎才將帕子保護起來。
她默默摸着絹帕,表情決然道:
“我沒有對阿耶說過想嫁你,咳咳……我也並不知道你有未婚妻。你放心,咳咳……咳咳……我也有心上人,我會求阿耶退掉這門親事。”
鄭顥詫異,他沒想到萬壽公主如此好說話。
他開始後悔剛才那樣粗暴對待這個嬌弱的小公主。
聽她一直不停咳嗽,鄭顥內疚道:
“剛才……抱歉……你還好吧?”
李萬壽只默默咳嗽,不再說話,也不再扒着他的身體。
若不是鄭顥主動托起她,她必然會再次落入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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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底的氛圍變得異常詭異,尷尬得除了咳嗽聲就只能聽着彼此的呼吸。
過了好一會兒,鄭顥決定主動打破尷尬氣氛。
“我們不能一直等下去,我喊人試試。”
李萬壽沒有接話,鄭顥開始一聲聲地呼救。
他叫喊了好久也沒有人來。
他再次低頭時看見李萬壽臉頰緋紅。
鄭顥以為小姑娘被他這大男人抱着害羞了,可他也是無奈,只要自己一鬆手萬壽公主就會掉下去。
又過了大半個時辰,期間每隔一炷香鄭顥就會喊兩嗓子,可惜沒有卵用。
忽然,外面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
“咦,這三人是睡在這,還是暈在這了?看來是暈的。”
“李萬壽,萬壽公主,你在哪?”
萬壽公主抬頭,聲音沙啞回喊:
“阿蘭,我在井底。”
鄭顥疑惑,剛才一直是自己在喊叫,為何萬壽公主的嗓子反倒先啞了?
鄭顥再次朝外面大喊:
“是阿蘭嗎?我是鄭娘子的堂兄鄭顥,我也在井底。”
不一會兒上面井口處露出阿蘭的小腦袋。
她好奇問道:“你倆怎麼跑到井底約會去了?”
鄭顥早就聽說劉異這個小表妹不靠譜,沒想到腦迴路如此神奇。
“阿蘭,你趕快去找繩子,拉我們上去。”
阿蘭從井口消失一陣,過一會回來答覆:
“沒找到。”
鄭顥:“那你去坊中問問,看誰家有繩子,叫人來幫忙。”
“好。”
“等……咳咳……”
李萬壽想開口阻止,可阿蘭已經消失在井口。
李萬壽嘆了口氣。
“你不明白阿蘭的個性,咳咳……她……她自小……咳咳……與男孩玩在一起,心中沒有芥蒂。”
鄭顥沒懂李萬壽的意思。
直到半個時辰后,他在上面井口看見十幾個腦袋才明白事情的嚴重性。
鳥地,這丫頭不會將全坊的人都給叫過來圍觀了吧?
井口上的阿蘭絲毫沒有意識到哪裏不妥,還自作聰明地催促眾人:
“掉下去的可是萬壽公主跟鄭家大郎,你們一定得想辦法將人救上來,到時皇帝必然會重重有賞。”
坊民們半信半疑,但足夠熱心,他們各自將家裏的繩子貢獻出來,打結接在一起。
一炷香后鄭顥和萬壽公主被拉了上來。
八卦群眾們紛紛對這倆衣衫不整的俊男美女投以好奇目光。
女子倔強地咬緊嘴唇偽裝最後堅強。
“我不是……咳咳……萬壽……”
她話沒說完就暈了過去,身體向後栽倒,幸好後面的鄭顥及時扶住。
“萬壽公主,萬壽公主?”鄭顥焦急呼喊。
他看着李萬壽紅得跟烙鐵一樣的臉頰恍然醒悟,原來這丫頭在井底時就已經發燒了。
鄭顥當即明白是自己故意讓她嗆水所致。
他來不及自己,當即抱起李萬壽就往外跑。